慕容元正老遠就瞧見了女兒正攔著慕容宏問什麼,踱進亭中來向她問道。
大雍朝的左相慕容元正,五十左右的年紀,人長得甚是精干矍鑠,一雙眼楮有如鷹隼,只有落在家里這幾個子女身上的時候,才會變得略有些柔和起來。
慕容瑤盈盈拜下︰「爹爹,我只是在跟大哥閑話家常。」安平郡主也迎上去,「老爺,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說今日和洛相有事要談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慕容元正在亭子里坐了下來︰「原本是想談談關于這一次羽林軍的調配問題,只不過裴沖就要回來了,所以還是先緩緩。」
安平郡主「哦」了一聲,不過她也一向不過問這些事,只是听過便就算了。
慕容宏拜見了父親,不願久留,帶著何安就回曜園去了。慕容元正瞧著這個兒子的背影,心中暗嘆一聲,自從他娘親去世後,他對自己就一直都是這個態度,不冷不熱,見了面喊一聲「爹」,他說什麼,他便只是靜靜听著,說完他便轉身就走,仿佛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同他並沒什麼太大關聯的人一般。
「爹爹,喝茶。」慕容瑤坐了下來,替父親斟上了一杯清茶。慕容元正柔和的面色中有著一絲微慍,問道︰「瑤兒,爹爹听說你昨日在長平街上又是鬧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可有此事?」
慕容瑤撇撇嘴,不知道又是哪個耳報神將這件事傳到了慕容元正的耳中,她只能回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又是什麼人來跟爹爹嚼的舌根?」
「還需要別人來嚼舌根嗎?這長平城里什麼樣的事情是爹爹不知道的?」慕容元正看著慕容瑤搖了搖頭,「只怪從小太寵你,好在今日你大哥去解決了這件事,要不然慕容五小姐仗勢欺人的名頭只怕就要在這城里傳開了。」
慕容瑤不服氣道︰「這長平城里誰不知道咱們慕容家是什麼身份,誰敢在背後說我?」
安平郡主見慕容元正的臉色不太好,忙道︰「瑤兒,你爹爹說的有理,咱們雖然是名門世家,身份尊貴,但別人也都看著我們,往後你出去也別這麼大的排場,傳出去倒是咱們顯擺身份,驕縱不是了。」
慕容元正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你可听清了?以後出門帶幾個府里的隨從就好,擺那麼大的排場,不是給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把柄嗎?」
慕容瑤這才只好低下頭去,低低答了一聲「哦」。
念兮這幾日研究著給慕容宏所服的藥,她拿著原先慕容宏所服的藥方,思來想去,覺得這方子開得倒是中正,只是太過溫和,只能壓著病癥,卻無根治之效,若是能在其中加上一味「百日草」,雖服用時沖勁較大,但卻能抓著病癥根治。
只是百日草所生的地方往往是在山林陰潮之地,藥鋪中又很少有這味藥,看起來只能是她親自出去采了。
念兮問了方盈在這長平城附近哪里有山林,又讓她給自己畫了一張地形圖。
方盈有些擔心,說道︰「念兮,長平城邊的山林雖不是很險,但你畢竟不熟悉地勢,一個人去太危險了,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
念兮笑道︰「方姐姐,你去了那醫館怎麼辦?」
「那……要不等孟大哥回來,讓他陪你去?」
狼生這兩日去了外地給醫館進藥材,大概要明日才回來。念兮算了算時候,若是等他回來,只怕就來不及在慕容宏來的時候將藥配好。
「沒關系,方姐姐難道你忘了我是在苗疆長大了,從小就混在山林中,有了地形圖,你還怕我迷路不成?」她拍了拍方盈說道,「你放心吧,我明日一早就出去,早點兒采到草藥就早些回來,到時候等晚上狼生回來了,咱們一起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你說好不好?」
方盈見念兮這般自信篤定,便也就點了點頭。
苗家女子從小就一直在林中亂竄慣了,念兮進了山林就跟鳥兒飛上了天際一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這片林子背著山陰,十分陰潮,秋葉鋪滿了一地,黃燦燦的煞是好看,踩在上面便如踩在一片織錦地毯上一般。念兮仔細觀察著林中的地形和周圍的環境,百日草往往靠水生長,若是這林子里有水潭的話,說不定便能找到。
越是往里走,林子里的濕氣就越是覺得大,念兮知道這樣的地方最容易有沼澤泥潭,因此便格外地小心起來。一直走到林子盡頭的時候,終于听到了潺潺水聲,那兒真有一個水潭。
念兮抹了一把頭上的細汗,趕忙跑過去。
百日草,生性喜陰,味苦、性寒。一般的大夫哪里敢給一個身患重寒之癥的病人再開這樣的猛藥?但殊不知世上還有以毒攻毒,物極必反的道理。慕容宏身上的寒癥已是頑固之癥,倒是非得下這樣的猛藥才能將至寒驅除,再慢慢加以調理,寒癥才能逐漸消除。
功夫不負有心人,水潭邊真長了不少的百日草,只是要伸手采到卻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越過一些嶙峋石塊。念兮觀察了一下,挽起了褲腳,小心地走了過去。只是看著眼前,腳下難免恍神,一不小心,她腳下踩的石塊上沾著濕滑的青苔,身子沒站穩,就摔了下去。偏生這里的石頭一塊塊壘在一起,念兮的腳頓時就被卡在了兩塊尖利的石塊當中,一陣刺骨的銳痛令她幾欲掉下眼淚。
四周寂靜無聲,一個人影都沒有,她只能將石頭搬開,再小心翼翼地用手抬著右腿挪出來。那皮肉上已是血紅一片,陷進去的時候,連脛骨也都斷了。別說是走過去采百日草了,就是站起來走上兩步都成了問題。
念兮大喊了幾聲,除了山林中鳥兒撲稜著翅膀的聲響便只剩下她空蕩蕩的回聲,一遍一遍從遠處又回到她自己的耳朵里。
沒有人……還是沒有人。
想起小時候在苗家,她也會貪玩到林子里去瘋上半日半宿,實在累了走不動了就能在林子里歇上一會兒。記得有一回,她在樹林子里追野兔,追的久了跑不動了,靠在樹上眯眼便睡了過去。
一直到天黑的時候,是努雄大哥找到了她,將她背回去的。
那時候,她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怕,什麼也不擔心,總會有人找到她,總會有人在她的身邊保護著她。
天色越來越黑,念兮靠著石壁,茫然無助。手上的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林中開始起瘴氣了,她有些惱恨起自己不爭氣的腿來,還說著晚上要回去一同好好吃一桌飯的,如今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里。
眼皮子沉沉的,不知是過了多久,她的身上突然暖了一暖,睜開眼來,已是被人抱了起來。她抬起頭,望了他半晌,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來。
孟旭看著她笑道︰「怎麼傻了?」
她的喉嚨有些發澀︰「狼生,你怎麼來了?」
他打橫抱著她,念兮只能將自己的雙手攬住他的脖頸,一抬眼便是孟旭深邃如潭的黑眸,他的氣息微微打在自己臉上,纏惹著那些不听話的發絲,臉上竟越來越熱,只能再將臉埋了下去。
「我听方姑娘說你到這兒來采藥了,這麼晚還沒回去,不知道人家會著急嗎?」孟旭的口氣有些嗔怪,可更多的卻是擔心。
念兮心中一暖,喃喃說道︰「腳受傷了,要是能走我早就回去了。」她輕輕將頭靠在孟旭的懷中,他的心跳聲就在耳畔,剛才所有的不安這時候全都消散不見,原來這天地間只要有他,她便能安然。
走了一陣,可是林中的瘴氣卻越來越大,四周都是一片迷蒙,孟旭轉了幾個圈,卻一點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念兮熟悉這樣的情況,拿衣袖幫孟旭將口鼻遮了遮,「現在林子里瘴氣太大,咱們肯定走不出去的,孟大哥,還是回水潭那邊吧,那兒有個山洞,咱們今晚只能呆在那里了,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孟旭也是從小在野外長大的,她知道念兮說的都是實情,便抱著她走回了剛才的地方,那里果然有個山洞,他將念兮抱進去後,又轉身出去撿了些樹枝進來,擦著石頭點著了火星。
有火,便暖和了許多。
孟旭將念兮的褲腿向上卷起一些,看著她那條受傷的右腿,他的胸中突然間就沖起一股怒意,他勾眼看著念兮,問道︰「你大老遠跑到這里,可采到你要的草藥了?」
念兮一怔,隨即說道︰「是啊,差點忘了,那些百日草……」
孟旭轉過身去,冷冷說道︰「原來你是為了那個慕容宏,才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醫館已經解封了,你卻仍為治他的病這般費心。」
念兮听他口氣頗是不快,便道︰「既是答應了別人的事,那自然是要做到,更何況慕容公子又不是白看病的,他會付診金給方姐姐的。」
他還是背轉著身子,不說話。
念兮咬著唇,身子向他挪過去了一些,輕輕拍了拍他肩頭︰「狼生……孟大哥,你怎麼啦?」
他索性閉起眼來裝睡,念兮看著他,突然嘿嘿笑道︰「孟大哥,你要是再不理我,那我可就只好給你種上咱們苗家的蠱毒了……」
孟旭趕忙睜開眼楮,一把扣住念兮的手腕,她身子沒坐穩,便倒在了孟旭懷中,他手臂一緊,念兮便被他攬在了懷中。
「你要給我下蠱?」
念兮被他攬著,心中小鹿亂撞,怦怦直跳,低低笑道︰「騙你的,我雖會種蠱,可從不給人種。你可知道,在咱們苗家,若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了俊俏的情郎,就會給他種下蠱,讓他一生一世都不會變心。」
孟旭怔了一怔,問︰「那你會給人種嗎?」
念兮揚起頭說︰「我才不要給別人種這樣的蠱,要是他是真心,不用種蠱,也會一生都待你好。他若變心,卻靠這樣的法子拴住他,那又有什麼意思,和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又有什麼區別?」
四目相對,孟旭的心里不由漾起一絲暖意。為什麼他回去後一听到方盈說念兮來了山上他就趕忙地跑來找她,為什麼剛才他一听到念兮說是給慕容宏采藥的時候,竟突然那麼大的怒意。
孟旭啊孟旭,你一向天地之間無牽無掛,無所畏懼,可是剛才你卻明明是在吃醋啊!
他低頭看了看在他懷中躺著的念兮,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她早就佔據了自己心間的半壁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