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火光熒熒,念兮靠在孟旭的肩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她向來是個沒什麼心事的,再加上孟旭在她身邊就更覺安穩,雖然腿上有傷,但卻一點也不影響她的心情和睡眠。
孟旭輕輕地撥弄著她額前的頭發,從前人人都瞧不起他,被人用石頭追著打那都是常有的事情。從小,他看著別人家的孩子錦衣玉食,受人疼愛,心底深處總是深深不服。大家一樣是人,為什麼別人一生出來就能什麼都有,過的是富貴生活,而他卻偏偏天生賤命,遭人踐踏?有些人明明蠢笨如豬,可卻功名利祿一樣不缺,而他天生有著一副好腦子,卻偏生只能過著偷雞模狗的生活?
從來沒有人將他當人一樣看,都喊他是「野狼的種」,唯有念兮,唯有遇到了她,他的整個人生仿佛便都不同了。如今他再也不是那個四處被人打的狼生了,他是孟旭,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如今,他也不再是在那鄉野山村,與狼為伍,他來了長平,大雍朝最繁華的都城,在這里他要重新開始,就如念兮給他取的名字一般,旭日始旦,光華重生。
這一夜,孟旭沒有一點睡意,倚在山洞石壁上想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微明,念兮在他肩頭醒來的時候,他才回過了神來。
「咦,狼生,你這麼早就醒了?」念兮揉了揉眼楮,吟吟笑著問道。
「腿還疼嗎?」孟旭看了看念兮的傷口,血肉之處已開始結痂,扶著她的腿動了動,念兮「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里面的脛骨怕是裂了,回去的話只怕沒個三五十日也好不了。
「下次要是再出來采藥,告訴我就行了,你畢竟一個女孩子要是真出了事,到時候哭都來不及。」孟旭一邊說著,一邊將念兮背到了身上。
念兮的臉貼著他的肩頭,嘿嘿笑道︰「可要是我真出了事,你一定會找到我的對不對?」她的手勾著孟旭的脖頸,絲絲的細發鑽進了他的衣領中,心中驀然一動。
是啊,是你說的,咱們是共過患難的,所以不管將來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孟旭背著念兮出了山洞,旭日初升,林子里的瘴氣也都消散了,踏著滿地的落葉,他們往回走。
「等一下。」念兮在他背上喊道。
「怎麼啦?」孟旭停下腳步,回頭問念兮。
她指了指那邊水潭的百日草︰「是為它來的,現下可忘了正事了,要是空手而回,那可是太對不起我這條受傷的腿了。」
孟旭看了看那邊,先將念兮放下,自己踏著石塊過去,替她采藥。
「孟大哥,你可小心,那邊的路不好走!」念兮朝他喊著。
他又不是嬌生慣養的,什麼樣的路是沒走過的?采到了百日草,他放到了念兮手中,皺了皺眉說︰「以後就算是為了治病,也該要先顧著自己。那個慕容公子幾時再來?」
「明日。」
「那他的病幾時能治好?」
念兮想了想,回道︰「三四年吧。」
孟旭沉了沉臉︰「那你豈不是要對著他三四年,還要一直跑這兒來給他采藥?」
念兮看著他這副樣子笑道︰「那倒不必,這些草藥回去制成藥丸能吃上一兩年,我也不用總是跑這兒來了。」
山林中是清晨最和煦的陽光,點點灑在他們二人的身上。這樹林之中,他背著她,慢慢走著,寂靜之中仿佛是遠離了世外喧囂的桃源,沒有浮華,沒有別人的打擾,只是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個伏在另一個的背上,山風吹拂,帶起了她悠揚的歌聲︰
玉江的水迢迢喲,向東流,
天珠山飛鳥群群喲,向南飛,
誰家的小妹子,對月不成眠?
念著誰家的情郎喲……
誰家的情郎喲,眉目俊,
誰家的妹子喲,笑如花,
小妹子對情郎喲,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喲,一段情,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她一邊唱著,一邊用袖子替狼生拭著額上的汗︰「累嗎?累了就坐下歇會兒吧。」
他搖搖頭笑道︰「這點路哪里就累著了。念兮,你剛才唱的什麼歌,這般好听?」
「嘻嘻,好听嗎?這是咱們苗家的歌謠,每年七月初七的的時候,苗家的少年郎和村寨里的姑娘都會到天珠山上,一群站在這邊的山峰,另一群就站在對面。姑娘們唱曲子,中意哪家的少年郎就把自己的東西扔給他,若是那少年也中意她,第二日就會上門去……」
「去做什麼?」
念兮的臉紅了一紅︰「去姑娘家里提親啊,兩情相悅,自然就該在一起的。」
狼生听她說著,這苗疆的男男女女倒是不拘小節,哪像大雍朝里的大家閨秀,有些說不定臨到喜房都還不知自己的夫君是個什麼樣子。
他問︰「那你可曾對哪家的少年郎唱過情歌,贈他信物?」
念兮忙道︰「當然沒有。」她自是隨著一起去看過熱鬧的,只是對面山頭的努雄大哥、布耶大哥手里捧著別家妹子送的項圈香囊,卻總望著念兮,等著她的信物。
可她從來都只將他們當成哥哥一般,手腕銀鐲上的鈴鐺兒隨著風聲零零作響,煞是清脆動听,這銀鐲子便是她的信物,將來……那是要送給自己心愛的人,定下終生的。
她低聲說道︰「要是我真遇上了那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才會給他唱歌,送他信物的。只是,那人也要對我一心才好。」
孟旭的臉上是暖暖的笑意,他沒答話,可是腳下的步子卻不由放慢了下來,清風伴著歌聲,這樣的時光真是恨不得它能流得慢些才好,就在這樹林中,落葉地里,慢悠悠地,他能背著她走上一生一世……
快過午時,兩人才回到長平,只是還沒進城就被攔住,城門外的兩側都是穿著甲冑,氣勢威武的御林軍,普通百姓早將兩邊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念兮伏在狼生的背上,也被擠在人群之中。
城門的高台上,皇家的明黃華蓋,羽扇寶幡耀目不已,那上面坐著一個身穿龍袍的少年,而他的兩側則是兩個氣度雍容的大臣。
孟旭朝身邊的人問道︰「這般的排場是有何事?」
那看熱鬧的說道︰「這可是盛事啊!安慶侯裴將軍在北疆打了勝仗回來,咱們大雍朝已經多少年沒打贏過那些北地蠻子了,這一回揚眉吐氣,皇上還有兩位相爺都親自前來迎接裴將軍呢!」
另一人接過話道︰「那可不是,都說那裴將軍是少年英雄,才二十不到的年紀,打起仗來可卻是直叫那些蠻子聞風喪膽,這大雍朝里說起安慶侯,誰不是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听說他尚未娶妻,不知道多少權貴人家的女兒擠破了頭想要去做這個將軍夫人呢!」
「那可不是那可不是,別說是權貴人家了,這長平城里多少好姑娘可都是將這裴將軍當成自己的夢中情人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倒叫念兮好奇不已,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能讓皇帝親自相迎,又是什麼樣的人物,攪亂了這長平城里少女的顆顆芳心?
她向大軍歸來的方向張望著,耀目的陽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氣中彌漫起了絲絲寒意。
錚錚的腳步聲,如潮水般穿著黑鐵鎧甲的士兵正朝城門處走來。風中揚著一面黑色滾金邊的大旗,那上面鐵劃銀鉤地繡著一個大大的「裴」字,上面還有一只展翅飛鷹。念兮看著那鷹,只覺得似乎很是眼熟。
隊伍的簇擁之下,那騎著黑色駿馬,神色肅然沉靜的將軍慢慢向這邊過來。他真的只有十**歲的年紀嗎?那劍眉如飛,少年恣意的臉上是被風沙磨礪過的老成,他若放在溫室,定是翩翩佳公子,只是去了戰場,身上便少了公子哥的散漫習氣,看著他就如同一把拉開了弦的弓一般,有驕傲,有霸氣,更有一種統帥三軍的凜然。
念兮看著他不由在想,若說大公子是曜園之中的溫雅芝蘭,那狼生便是野地山林的桀驁蔓草,那眼前的這個飛鷹將軍,他又像是什麼呢?
像棵青松,那麼直的脊背,那麼傲然的神色,直叫人冷得發顫。
她想著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孟旭問︰「你笑什麼?」
她擺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若有哪一天孟大哥你也能騎在這高頭大馬上,那會是什麼個樣子。」
孟旭撇撇嘴不屑道︰「那可一定比他神氣,也說不定……真會有那一天……」
念兮只當他在說笑,說話間,這安慶侯的馬匹更往這邊走了一些。待到他從念兮身邊經過的時候,她突然之間捂住了自己的嘴,驚訝、疑惑一下子都涌了出來。
難怪覺得這旗上的飛鷹是這麼眼熟,那日雨夜他雖戴著青銅面具,可那面具之下的一雙碧澈雙眸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還有他□的那匹馬,可不就是那日小青咬傷的「閃電」嗎?
天啊,原來那一天用鞭子狠抽她和狼生的居然就是這個長平城里人人稱頌的安慶侯裴將軍?
若是那些少女們知道他是個如此囂張跋扈,下手狠辣的人,可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將那顆顆芳心拴在他的身上?
裴沖的馬匹已經到了城門之下,他勒住了韁繩下馬,城門大開,皇上和兩位相爺踏著甬道上的紅毯,親自步行相迎。
震天的喊聲響徹整座長平︰「恭迎安慶侯凱旋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