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肖闊男和莎芝已經是初中生。每天早晨肖永成把兩個孩子送到鄉中學的大門口,就騎上自行車上鄉里的磚廠去背磚,一天下來還可以有十幾元的收入。肖永成特別貪活計,晚上,他讓肖闊男和莎芝結伴自行回村。
鄉里中學放暑假了,肖永成照舊去鄉磚廠背磚。一天,很晚很晚他還沒有回來,兄妹倆手拉手在屋外,往肖永成歸來的路上張望,天都黑透了,還是沒見到肖永成的影。兄妹倆按照父親歸來的路,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去接父親。一直走到了鄉磚廠,還是沒見到父親的影,磚廠的更夫告訴肖闊男︰「你父親出事了,磚跺倒了,把你父親砸傷了,已經送到縣醫院搶救。」
縣城距離鄉里有二十多公里,肖闊男和妹妹曾經坐著肖永成的牛車,上縣里去買過種子化肥農藥。沿著他們走過的路,黑燈瞎火模索著向縣城走去。
肖闊男和妹妹走進父親的病房時,天剛剛放亮。肖永成躺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看到兩個孩子趕了過來,眼淚刷刷的從眼角涌出。
肖闊男、莎芝一人拉住父親一只手,也跟著哇哇大哭了起來,驚得病房前其他病人和陪護的親屬都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陪著他們爺仨兒掉眼淚。
從滾熱的窯中背出一塊磚,送到幾十米以外的紅磚儲存場,每塊磚定額收入半分錢。一上午肖永成背了兩千塊磚,足足賺了十元錢。中午從懷中掏出家里自帶的窩頭,躲在磚跺的背陰處吃飯,心里還盤算著已經累計攢下了多少錢的事情。就在他剛站起身來的時候,磚跺倒了,幾百塊紅磚壓在他的身上。
磚廠主用手扶拖拉機把肖永成送到了縣醫院,縣醫院診斷為腰椎骨粉碎性骨折,下肢的神經斷了,醫生說,完全失去了知覺,有可能要終生殘疾。
肖永成被災難擊倒了,肖闊男突然長大了,成熟了起來。
肖闊男找到磚廠,要求磚廠出錢轉院去省城看病,磚廠主態度生硬地告訴他說︰「你父親就是在我們這打零工的,計件賺錢,跟我們也沒有合同。再說,他也不是在磚窯里受的傷,在外面吃飯自己踫倒了磚跺,怨我們怨不上。」肖闊男沒有跟他去理論怨誰不怨誰的道理,雙膝跪在地上說︰「我們一家三口人,唯一的勞動力是我父親,我父親在你們這里干活受了傷,就是我父親算不上工傷,但畢竟是在你們這里干活受的傷,你們就發發善心,給我們一點人道主義的援助,讓我父親能夠進省城的大醫院治療。」
磚廠主不理他,扔下他,離開了辦公室。肖闊男一直在那里跪著,跪過了中午,跪過了下午,跪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工人又上工了,磚廠上夜班的工人說︰「這孩子跪了一天一夜了,沒吃東西,怪可憐的。是個孝子啊,為了他父親能看病,看來這孩子是豁出來了。」
工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你十元他二十元,湊起了錢。足足有七八百元,送到了肖闊男的面前,勸肖闊男起來,吃點東西。
肖闊男說︰「我必須向磚廠主討一個說法,否則我就跪死在這里,餓死在這里。我就不相信我父親在這里吃苦流汗的干活,在這里受了傷就這樣稀里糊涂的連個說法也沒有。」
肖闊男態度堅韌,磚廠主一看這個倔強的孩子動了真格的,不出點血肯定是打發不走他。只好拿出了一萬元現金送到了肖闊男的面前,說︰「就這些錢了,你願意拿就拿著給你父親看病,不願意就是餓死、跪死在這我也不管。」肖闊男轉念一想,自己已經出來了一天一宿,父親那邊還在掛念著自已,不能在這里繼續拖下去了,給父親看病要緊。
肖闊男霍地站起身來,把一萬塊錢塞進衣兜里,沒有向磚廠主表示任何的感激,走進了干活工人的人群,對著大家說︰「我雖然是個孩子,但我是個有良知的孩子,我這里代表我的父親,我的妹妹感謝各位父老鄉親對我父親的關愛,這里我給大家鞠躬了。」
肖闊男回到醫院里,父親肖永成和妹妹莎芝守著床頭櫃上的饅頭和稀飯,愁苦得一口也沒有動。看到肖闊男進了病房,肖永成生氣地對他說︰「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出去了一天一夜,連個招呼都不打,這麼大的孩子還讓爸爸操心。」肖闊男沒有正面回答父親的怪罪,說︰「爸爸你吃飯吧,下午咱轉院到省城去看病。」邊說著邊把懷里的一萬多元錢掏了出來。
肖永成看到錢,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錢從哪里來的,再次怪罪他說︰「你小小的年紀,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出外借錢。」肖闊男沒有向父親說自己是跪了一天一夜討來的錢,而是告訴肖永成他去了磚廠,磚廠里的工友們對他的遭遇都很同情,為了幫助他父親看病,大伙湊了一些錢。磚廠主也很善良,給了他一萬塊錢,讓他帶父親去大醫院療傷看病。
肖闊男知道在這個火候向父親說是自己跪了一天一夜搞來一萬元錢的事,父親一定很傷心。父親過去總是告訴他,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屈死不告狀,餓死不求人,自己出去給人家下跪,父親會罵自己沒志氣。肖永成拉著肖闊男的手說︰「我苦命的孩子長大了,真是難為你了。」兩行熱淚再次奪眶而出。屋里的病友和陪護的家屬都夸這孩子真懂事。
肖闊男找到了縣醫院的院長,看來院長已經從病房大夫那里了解到了他們家的情況,遇到這個情況醫院最棘手。性命悠關,不施行人道主義救治,是不可能的。可是病人就連最基本的醫療費用也拿不出來,醫院又墊付不起。听肖闊男說,要給他父親轉院治療,縣醫院可找到了月兌身的機會,院長馬上表示免費用救護車把病人送到省城醫院,這總比用救護車強行把病人送回家強。
肖永成順利地住進了省城的三甲醫院。根據核磁共振檢查的結果,專家對肖永成的傷勢進行了會診,驗證了縣醫院醫生的檢查結論。雖然沒有開放性的骨折,但是脊椎骨斷了,神經也斷了,很難恢復。
肖闊男帶去的一萬多塊錢幾天工夫就花個淨光,醫療費沒有了,吃飯也成了問題。病房中的病友們看到他們爺仨兒這樣困難,主動給他們打飯,給他們零用錢。肖永成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施舍,他悄悄告訴肖闊男,家里的水缸下邊有一個塑料布包,里面有準備蓋房和供他們兄妹兩人上大學的錢,讓他回去取出一部分來治病。
肖闊男一路風塵趕回了家,掏盡了水缸里的水,費了好大勁,把水缸從原窩挪了出來,果然在下面發現了那個被塑料布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東西。打開一看,里邊有幾十個存折,存款數最大的存折存有五千塊錢,存款數最小的存折只有幾十元錢,把存款數攏了一遍,足足有六萬塊錢。
省里醫院看不好咱就上北京去治,父親賺的錢就是要用來給父親看病。不知一個剛滿十三歲的少年是從哪里來的主意。
肖闊男並沒有告訴父親他已經把六萬塊錢的存款全部取出來,可是怎麼瞞住父親,把他弄上去北京的火車,這對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難題。醫生們听說肖闊男有帶父親看病的想法,都勸他不要去,腰部神經斷了,很難恢復,這是個世界性的醫學難題,就是在北京最好的醫院治好這種病的可能性也很有限,到北京看病就是人財兩空,病沒治好,錢還花光了。可肖闊男認準了上北京看病這個理,說出的話讓醫生們很吃驚,他說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肖闊男知道父親絕不會同意進京看病的。他事先買好了去北京的火車票,然後對肖永成說,坐火車回家。他們家距離省城二百多公里,坐一段火車回家也是正常的,肖永成對兒子的話沒有懷疑。
肖永成一百多斤的漢子,受傷住院,體重折騰的也不過幾十斤了。醫院的救護車司機心眼很好使,把車直接開進了站台,幫助肖闊男把父親抬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火車啟動了,肖永成才發現自己坐的是進京的列車,說上錯了車。這時肖闊男才告訴他,要到北京去看病,肖永成在無奈之中也看到了兒子的堅毅和成熟,事到如今也只好听兒子的擺布了。
肖永成住進了全國最好的骨科醫院。肖闊男小小的年紀為父看病的舉動深深感動了醫院里的專家,醫院特意給他開設了綠色通道。除必須的醫療費和檢查費外,免收了其他所有費用。就是這樣花銷也是巨大的,醫院對肖永成病情的診斷結論和省醫院縣醫院一樣殘酷︰神經斷了不可修復。
肖闊男絕望了。
在北京醫院里住了二十多天,鄉里的中學也要馬上開學了,帶去的錢也花去了很多。是在北京繼續治療下去,還是讓父親回家躺在家鄉的土炕上日久天長地接受病痛的煎熬,肖闊男兩者相權後,只好背著父親登上了回家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