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府,花穆嵐先縮在門邊四下張望著,看到花母沒有一臉盛怒地拎著掃把出現,她才整了整衣服,昂首闊步跨進了門。
還沒晃悠幾步,花穆嵐就在門廳撞見了正「刺繡」的花母。
花家算個小有勢人家,雖沒有富得流油,不過家里活計也用不著花母操勞。只是她出身微賤,不大會些高雅的東西,唯一會的呢就是個織布。先前也常以織布為個樂趣打發打發時光,只是旁人嘴碎,旁敲側擊暗示的多了,她也覺得自己身份高貴了,興趣愛好也應該高端上檔次。可惜狗改不了吃屎真是句名言……
花母正被那刺繡磨得興致全無,見到花穆嵐優哉游哉地晃過來,心下樂得就跟見了救星似的——既有個理由不用在那兒干坐著,又能練練嘴皮子,活動活動筋骨。
「大中午的你跑哪兒瞎胡去了!你自己走也就算了,還把正男一起拉走干什麼勁呢!正男還在長身子,這一頓午飯不吃萬一給餓壞了,生了病,長不高,精神抑郁了,娶不到媳婦,撒不了花家的種,你補償得了麼!而且你看你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個羞,臉上那是什麼啊?也不知你這是犯了什麼毛病,生了場病之後會怎麼就蠢成這樣子……」
花穆嵐一抹嘴上,果然……有半截沒吐掉的早根子……她嘿嘿訕笑了兩聲,盤腿坐在了花母對面的紅木椅子上。花母還在嘮嘮叨叨地往下說。
「娘,我剛踫見高考了。」花穆嵐笑嘻嘻地看著花母高談闊論,輕輕地吐出這一句話,果然很有效果地讓花母戛然而止。
「他,他現在還健在吧?你要是把人家個清瘦的小伙子給嚇死了,我們可賠不起!」花母驚恐地抓住了花穆嵐的膀子。
「過獎過獎……」花穆嵐干笑兩聲,「實在是辜負了您的厚望……」然後訕訕地撓了撓頭。
「對你溫柔點還就蹬鼻子上臉了嘿!」花母松開攥著花穆嵐的手,重重一巴掌拍在她頭上,扭頭又坐回她的太師椅,張開雙臂搭在扶手上,不怒自威。花穆嵐縮了縮脖子,似乎被花母的殺氣恐嚇到了。
不過花母的脾性,花穆嵐還是了解些的。她索性縮著脖子不說話,果然花母沒兩秒就憋不住了,八卦地問起︰「你們倆都說些什麼了?」
「誒,能說些什麼,無非就是……」花穆嵐看花母興致足,故意吊吊她的胃口,以報總是挨罵挨揍的仇。
「無非什麼?」花母急了,抓著扶手的關節嘎嘎作響。
「無非就是些……咳咳…… ……恩,你懂的。」花穆嵐低頭做羞射狀,偶爾還抬起眼來兩劑效果欠佳的秋波。
不過她第二波才送到一半,就被花母突然襲來的爆栗硬生生打斷了。
「……」
「……就是這樣。」花穆嵐老老實實,期期艾艾地把與高考踫面的全過程一字不落,添油加醋地重播了一遍,邊說邊故作可憐地繞著衣服角。
花母一邊听一邊點頭,等到花穆嵐說完後,她又重重地點了兩下,表示全盤接收。
「不過,娘啊,你說高考他爹那麼大年紀了,真要親自上陣麼?」花穆嵐頓了頓,問道。
花母得意地瞥了她眼︰「說你是小孩子吧你還不信,這都不懂。高考他爹是誰?他爹的爹,可是舉過孝廉的!別說在咱們鄉里是大鄉紳了,跟上面縣里的關系那都是密密麻麻說不清楚的。他要是親自上陣,呸,我就把我腦袋送他。所以啊,穆嵐,那高考和你擺臭讀書人的清高臉面,你可別理他!」
花穆嵐唯唯稱是,一副終于明白其中要害關系的樣子。可她又有些鬧不明白了︰「但是規定每家要出一名男丁的,高家不出,這腫麼辦?」
「這……」花母語塞,左右環顧一陣,卻也沒個下文。忽然眼神一瞥,正好瞧見花父上完茅廁從門廳路過,當即叫住了他,「孩子他爹啊,你女兒問我問題,我怎麼說她都听不懂,來來,你解釋給她听听。」
花父正踮著腳,想裝成一棵「會行走的大樹」偷偷潛回自己屋內,不巧就給花母拉入這如火如荼的討論中來了。
听完花穆嵐這回連油醋都懶得加的來龍去脈,和那個高端深度上檔次的問題後,花父先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掀掀蓋子,吹吹氣兒,再抿抿嘴唇,小喝上一口,等到輕輕舒出一口氣,才終于開口︰「這事兒啊,說簡單不簡單,說難呢,也不難。」
「鄉子里總共就這麼多家人,這家少出一個,那家多出一個不就得了。」說罷,花父還不知從哪兒弄了把扇子,在那兒很文雅似的扇來扇去,「比如高家少出個人,那就讓王二麻子家多出一個,多出的那個呢就算到高家的名下,也算是過繼了去。」
「這……誰願意啊……」花母在一旁嚷嚷。
「喲,還不願意,」花父輕輕一笑,清 的臉倒是英姿不減當年,頗有智者風範,「這都算是跟高家搭上了關系,雖然不是什麼頂大的事兒,不過高家是愛講臉面的,這下可算欠你了個人情,到時候你要是有了困難,高家可也得出來幫你說說話的。再說了,你不願意,由得了你麼?」
花父文文弱弱地吐出最後一句話,晃了晃他的扇子,又抿了口茶。花穆嵐不由地聯想下去——要是不願意?官府整你的法子多著呢……全家老小都握在他們手上。她心下感嘆,幸虧自己生在了好人家。
「對了,孩子他爹!那咱們家誰去呢?」花母忽然拍案問道。
花父斟酌了一陣,才閉著眼幽幽道︰「正男他才十歲多,他去還太小了些吧!」說完這話後他才將眼楮睜開。花穆嵐分明能感覺到,花父緩緩睜眼時,余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些,也不知是打算讓她前往,還是看出了她挑唆花母問這些事兒。
「正男怎麼可能去!他自己連衣服都穿不好!而且在家一直都那麼寶貝著他,萬一受了傷,那真是……那真是……」花母立刻叫囂起來,捂著胸口一副桑心欲死的模樣。
「我去便是。」花父這次沒再搖他的扇子。招兵的事,他原本打算哪日飯後,全家坐在一起好好商量,究竟去不去,或者誰去,不想今兒個這事就被說起了,先不說他還沒盤算好,再者花母耳根子軟,若是被什麼人說動了,跟他扯起皮來,亂了他的計劃,還真就不好辦了。
「爹,你去?這不行啊!萬一你一個腿軟,沖鋒陷陣的時候摔倒了,後面弟兄不都得給你絆著,你自己英勇陷陣事小,輸了仗可就事大咯!」花穆嵐晃著手指,嘻笑道。
「怎麼咒你爹的?!小心半夜你祖宗從墳里爬出來扒你的皮!」花母狠瞪她一眼,不過卻意外地還和她站在了同一戰線上,「不過孩子他爹誒,是這麼回事兒。你年紀大了,腿腳又不如當年利索了,萬一豎著過去,橫著回來……呃,就算是少個胳膊斷了腿……哎,受傷流血也不行誒……」花父瞪了花母兩眼,弄得花母底氣越來越不足。
花穆嵐不住在心里鼓掌叫好,沒想到花母這麼個凶狠的角色也有被震懾住的一天啊,看來花父不可小覷,不可小覷!!笑面虎最危險了。
「這事兒真是頭大了,」花穆嵐在一旁插嘴,「難不成咱家也要和高考他們家一樣做個縮頭烏龜?!不過就連人家高考都對咱們家報了很大的希望,一直跟我在那兒說爹爹當年的英勇事跡。」
「喲呵呵,高考這孩子真會講話,」花母故作矜持地拎著袖子掩嘴笑道,「人家期望那麼高,咱們要是找人頂替總歸會傳出風聲,到時候掃了花家的威風可不行!」
花母說完才注意到,自己剛才的一句話實在是把局面推到了兩難的境地。
在座三人都不再說話,也不知是困乏了呢,還是盤算起了心思,場面實在是枯燥又尷尬。
忽然花穆嵐波瀾不驚道︰「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