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時刻,一時只听到那鍋中咕嘟嘟的水沸的聲響。躥騰著,像是一片躍躍欲試的泉眼。只噴薄出萌生萬里的心思。
香卉見鍋中水沸,便拾了餃子扔在鍋中。那餃子遇水,便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沉入了水底。醞釀著那煮好後的香甜,一陣噴薄蒙迷的熱氣。
身旁,李嬸見香卉忙不迭的模樣,便速速過去幫忙了。一張臉上,卻是帶了與世無爭的笑意的。
「這煮餃子還是放些鹽好,不粘鍋的!」說著,便從那放置食鹽的罐子中取了半匙粗鹽散了進去。頓時那細密的鹽粒化入鍋中。再也不見。
香卉提著大勺連攪幾下防止餃子粘鍋。然後蓋了鍋蓋,回了身子便又包餃子去了。
那空氣中方才還騰出的大片的白霧,在香卉這放下鍋蓋的舉動中逐漸消失殆盡。只余下一片潮濕的熱浪,與那本是干燥的空氣,緊密結合。融為一體。
外間。偶爾傳出的狗吠與炮竹的爆裂聲,倒是讓這個新年愈發的熱鬧與富有靈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富有音律的樂曲,只蕩在四處。讓整個未知的來年,變成空前盛況。
身旁的李嬸見餃子下鍋,便說去堂屋找些炮竹出來。
「咱們也不放多,就是圖個喜慶!」她說著,笑盈盈地想要出門。可是還沒開門,那喉嚨竟像是卡了什麼似的,不住地咳嗽了。
「咳咳咳……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倒是讓李嬸方才還蒼白著的面頰,頓成變得通紅。
香卉見李嬸這般,便趕忙撂下手中正忙著的活計,大步上前了。
「嬸子!」她有些焦急地扶住咳嗽不止的李嬸,然後將手放在她的身後輕輕為她順氣。
「嬸子,你這風寒之癥,怎麼這麼久了還未痊愈?要不明日去抓副藥……」香卉有些擔憂地望著面前看似孱弱的李嬸,一張臉上染了些許重重的憂慮。
李嬸搖了搖頭,好容易順過氣來。
「不用那麼麻煩。這樣的小病挺挺便過去了,不礙事。」她說了一句。然後拿出隨身的手巾揩了一下潮紅的面頰。正想接著出門,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徑自地停下了腳步。
「我總咳嗽的事情切不可讓希堯知道,要不然那孩子又該大驚小怪了!」李嬸笑笑,輕撫了心口。「那我去找找炮竹,看天色,希堯也該回來了!」她說著,便開了房門走出去。一身墜了補丁的粗布藍衣,倒是將她的背影燻染得滄桑了幾分。
香卉見李嬸出門,便又返回去包餃子去了。這時候水中餃子煮沸,嘟嘟地水聲頂著那木質的鍋蓋一陣跳躍。她趕忙過去揭了鍋蓋打了一碗水進去,才沸騰的熱水被這冷水一激,頓時恢復了平靜。連帶著那餃子,都是落敗將軍模樣地在水中打了旋兒。一陣負氣。
沒多時餃子出鍋的時候,李希堯便回來了。看到母親李嬸正忙著點炮竹,便徑自過去幫忙了。
香卉端著一只大碗方出門,便听到那自小院中傳出的一陣 里啪啦的聲響。大紅的煙霧繚繞飛騰,火星明朗。仿若這過年的氛圍,便在這小小的炮竹聲中,得以彰顯與傳承。
香卉閃過身子避著那猝不及防的聲浪。仿若穿透耳膜似的,在空氣中劃過陣陣叫囂。那院中的大黃狗听到聲音只汪汪地叫了,好似要為這新年送上祝福一般的,唱出動人的旋律。
放過爆竹,李家的年夜飯才算正式地開始。
李希堯將那從外間帶回來的菜與肉擺在桌上,還提了一瓶白酒。
「娘,爹在世時,就喜歡喝上兩盅。今日是除夕,咱們先敬爹一杯!」李希堯說罷,便將那酒灑在空出來的座位下。然後又倒了一杯,與香卉與李嬸踫了杯子。
「你們以茶代酒便好。」說罷一口氣飲畢。只呼出一口冰涼的嘶氣聲。
「這富家的酒果真香醇。怪不得爹當年這樣喜歡!」李希堯放下酒杯,笑著說了一句。然而那眼目,卻不經意間地瞥到了身旁的矮幾上。
那斑斑駁駁的矮幾上正放置著一張黑白的照片。那並不清明的照片上,正立著一個穿著長衫的男子。一臉儒雅的面容,倒是有幾分學者的風度。更有那鼻梁上渾圓的眼鏡,讓他和藹的氣質盡顯。
這邊是李希堯的父親了。
他倒是與李希堯不甚相像。香卉的心中默默地想。看著那燃在照片前冉冉裊繞的三根煙香,不覺便又想到了自己的雙親。
他們……在下面過得是否安好?
這般想著,連帶著那眼中的神色,不禁又是一黯。
「今日怎麼這麼晚回來?不是說早些回來的?」李嬸將那口中的餃子全部咽下,這才問出關切的一句。
正在吃著餃子的李希堯沒有抬頭,一邊將那餃子沾上米醋,一邊開口。
「嗯,今天交接那個小子有些晚了。要不然早回來了!」他說了一句,然後將那沾上醋的餃子放入口中,連喊幾聲燙。
「真好吃!」他有些滿足地說,然後抬眼望了李嬸與香卉。只彎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香卉見他望過來的眼神,只是有些在意地低下頭,心口一陣小鹿亂撞。然而,卻終究頂不住那心中想要望向他的沖動,只是瞥了眼目,用余光細看了。
面前少年。一身的青灰戎裝。許是因為將束腰的皮帶悉數解開的緣故,那戎裝正松松散散地吊在他的身上。襯得他有些青澀卻不乏挺拔的骨架,倒是一片修長的好看。
身旁的李嬸見李希堯吃得急迫,不禁嗔笑道︰「瞧你,像是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你慢些吃,鍋里還有!」
李希堯听李嬸這般說,面子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瞥了眼楮過去,有些在意瞅了香卉。見香卉並不看他,便開口埋怨了。
「娘,瞧你說的。誰像幾百年沒吃過飯似的!真是……」他剩下來的話存在口中,倒是越說越小聲。身旁的香卉見了,也是隨著李嬸一通取笑。
李希堯的臉面上紅了紅,掩飾性地指了桌上的幾樣小菜。
「娘,香卉。這是我方才過來買的,你們倒是嘗嘗!」說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徑自地夾了一口豬頭肉吃在口中。滿口油膩的留香。
氣氛,一時間只是歡騰而美妙的。攜著和諧而安定的氣息,一時間流轉不明。
這,真是個美好的時段!
香卉與李嬸相視著笑了笑。像是心照不宣似的,只取笑了面前李希堯突然靦腆的模樣。
面前兀自吃飯的李希堯突想到了什麼,抬了頭望了香卉。
「你那天不是說想吃千福鎮的桃仁酥。我方才見路邊有,便買了些。不知與千福鎮的口味是否一樣。」他說了句,忙站起身子,從一旁的矮幾上模了一只紙包出來。遞到香卉面前。
香卉伸手接過。心中只一片感動升騰。不覺得,連說聲謝謝也給忘了。
「娘,這是您的!」李希堯突然又從身後模了另一個紙包出來。
「這里面是加了花生的方糖。我見您在那攤子前站了好久,料想您定是想吃,便買了些。」他說了一句,然後有些撒嬌似的笑笑。
李嬸見此,雖然嘴上說著破費。可是仍舊伸手接過,一張嘴直笑得合不攏了。
「這孩子!」李嬸念叨了一句。可是香卉卻分明從李嬸的目光中,窺探到了那深埋在眼底的,襲襲動容的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