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天還未大亮的時候，香卉便起床做早飯去了。
大年初一的小院，雖與平常所見一般，卻仍能探到幾許喜慶的氣氛。
有不畏冷的鳥雀站在院內外的樹枝上，發出咕咕喳喳的叫聲。和著那院中被驚醒的大黃狗汪汪的犬吠。倒是組成了這新年清晨最令人動容的圖畫。
香卉笑盈盈地系了圍裙便著手做飯去了。那院中的大黃狗見到香卉出來，圍在她的身旁打轉。香卉料想它定是饑餓，便去廚房尋了些昨晚未吃完的窩窩頭，為它和成面糊。
那大黃狗見有的吃，便伏在地面上樂呵地吃起早飯。香卉突想到廚房還有些昨日吃剩下的骨頭，便與那大黃狗打牙祭去了。那大黃狗吃得高興，自是直用腦袋蹭香卉。香卉與它玩了一陣，便徑自去了廚房。
因為大年初一要吃餃子的緣故。香卉便尋了昨日包好的餃子來下。
窗外，那本是紛紛揚揚的大雪早就停了。只留下一地的白雪，配著地上艷紅的炮竹碎屑，倒是格外喜慶的所在。
香卉熟練地生火做飯。方將那鍋燒熱去取水，卻見那水缸中的清水已然見底。便想著去胡同口的水井處打些水過來。然而方提了木桶出門，卻正巧看見李希堯披了件衣服從他的房間出來。
「好早！新年好！」李希堯看見香卉，開口問候了。又見她手中提著木桶，便徑自奪了過去。我幫你！」他笑了笑，然後在香卉詫異的目光中，向著院外走去。
冬季清晨的小月胡同。因為天未大亮的緣故，四周，只一片靜悄悄的氛圍。有鋪天蓋地的大雪延伸了一路。影著這有些 黑的天光，直放射出一片璀璨的光彩。
香卉默默地隨在李希堯的身後，望著他有些泛白的戎裝，只是微微地蹙起了唇角。
天空中。一時只有淺淡的疏星，慢慢地淡去那並不明晰的影兒。如同一個大大的輪回。埋沒在此刻，最終形成的，卻是一個百無聊賴的人生。周而復始。從始至終。
那前方的李希堯知道香卉跟在身後，慢慢放緩了腳步，然後回過頭去。
「我說過自己來便好，你又何必……」他垂首望了身後的香卉，待看到她臉面有了不自然地潮紅，便立馬地瞥了目光。
心，只一陣砰砰的跳動。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的，在那心中打起一片冗嚷的西洋鼓。
「我是說，外面的天太冷。這挑水的事還是男人做較好！」他說著，可是聲音卻是愈發地小了。然後蹙起一方毛茸茸的煩亂，惹出一片語無倫次的臉紅。
有寒涼冷瑟的氣息，吹拂在臉上，是一片清爽而蕭瑟的滋味。呼出的白氣，便在那張口閉口間，結成了陣陣薄霧。如飛花，若蜃景。真是好看！
香卉一滯。只感到自己的心亦是一陣起酥的癢。拂過心間，似那綿軟細膩的毛線。攪得一顆心，再也不平。
「我……我是怕你拎水辛苦，想幫你分擔。」她說了一句。雖是如實的話語，卻仍將他的心，攪成一方無來由的喜悅。
李希堯怔了怔沒有說話，望著她提在手中的木桶。只是挑著眉毛慢慢轉過身，背著香卉一陣開心的笑。
後方的香卉以為李希堯不理她了，望著李希堯轉過去的青灰色背影。只一片難過。
很快的，就到了那胡同口的水井。李希堯卷起袖子，便打水去了。不遠處幾個家戶，也有提了水桶慢慢朝著水井而來的。一個個迷糊的模樣，倒是與這半亮不亮的天，格外的相像。
香卉站在一旁看著李希堯嫻熟的動作，利落而干淨。不一會兒，便將自己的提來的那兩個木桶，給打得滿了。
「你的桶！」方打完水的李希堯說了句。望著怔愣著的香卉，只指了她手中緊攥著的木桶。「我幫你。」他淡淡地說。雖是清淺的語氣，卻無邊地放射出一方莫名的炙熱。
香卉的心一緊，正想著什麼，那李希堯已近到了身前。
「我幫你吧。」他說。然後徑自去扶她提在手中的桶。
香卉只感到他手上暖熱的氣息貼著自己的皮膚一閃而過。接踵而來的莫名的心悸，便順著他望向自己的熱切的眼神，扶搖直上了。
他倒是生得好看。白淨的皮膚，英挺的五官。一雙深邃的眼，總像填滿泥沼的深潭，只望一眼，便已知自己有陷落的可能。
她咬了咬下唇。迫使自己撇開眼目去閃避他眼中蒸騰而出的莫名的曖昧情愫。甜甜膩膩的，就像是嚼在口中的糖稀，暖熱卻粘牙，終是吃得不得要領。
眼前的李希堯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急急地拿過水桶打水去了。留下香卉站在那兒，听著他的腳踩在積雪，落下陣陣咯吱的聲響。一片煩亂的心緒。
好容易打完水。李希堯便徑自提了兩桶水走向前方了。身後的香卉見此，也是有些急促地加快了腳步。然，那木桶中的清水竟像是頑皮的黃口小兒，施施然在開著滑稽的玩笑，一蹦一跳地便要溜出桶外。潑在地上，落在她的天足上，只一片冰冷的濕膩。
身旁，那快要路過的王家小院中。正有一棵大大的石榴樹從牆頭伸出來。早已剝落的樹枝上，只有殘損著的，光禿禿的枝椏。被那沉甸甸的積雪壓彎了頭顱，像是在與人俯首稱臣一般。
正走在身後的香卉，望著王家緊閉的門扉，只是定了定神色。像是收拾好了一方難料的情緒似的，然後朝著李希堯大步地去了。
「我以為你在打瞌睡，忘記走路了。」前方的李希堯突然回過身子，有些打趣地望她。一臉無邪的笑容綻放，讓這個面前的少年，好似被那雪光染上了一層瑩亮的光圈。
香卉隨著李希堯笑了笑，突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這才接著問︰「大哥，你今天還用去督軍府嗎？」關注的眼神，只落在李希堯漂亮的薄唇上。待他開口。
「不用。」他頓了頓，接下來的語氣帶了些許惋惜，「不過明日便要回去了。最近國內局勢太亂，西邊的並軍與駐在省城的肅軍戰事一觸即發。省城中軍官已與高督軍洽談，期望駐在佳宜的兵將全部並入肅軍……」他兀自地說著，突然想到也許香卉並不喜歡這個話題，便兀自地住了口。
然而，這樣的話，卻終是讓身旁的香卉一怔。
「原來真像玉珍說得一樣！大哥你要上戰場了？」她說了一句，臉上明顯帶了一絲不舍的動容。
她自是听說西邊的並軍最近連連襲擊肅軍，有意挑起戰亂之事。只是沒想到，與省城距離較遠的佳宜城也會受到波及。
她咬了咬下唇，望著他，心中只泛出一絲不安。
那日，玉珍在自己面前明明擔憂李希堯有可能上戰場之事。但自己不信，以為只是玉珍一貫的玩笑罷了。沒想到，卻是實情。
身旁的李希堯見香卉這般，只是笑著寬慰。
「其實，上不上戰場還不一定。你別亂想。」他說，溫和的語氣。
可是怎麼能不亂想？
香卉的心中一陣無來由的煩亂。好像在這一刻，連帶著那清爽的寒風，都是一片焦躁的模樣。
「大哥，你別去！」她突然認真地望他，眼中透出了閃爍不定的情愫。然而又像是覺得不妥似的，只能慌亂地撇開眼目。「干娘會擔心的。大哥，你多為干娘想想！」
李希堯知道香卉在為他擔心，一顆心只是驚喜的表情。然後，終是在她的重重憂心中。嬉笑著掩飾了。
「我知道。不過現在時局不穩，以後的事也不好說。」他頓了頓，然後走過去與她並排，「這件事你先別告訴娘，她听了會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