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觸及心事,沈不遇一口湯沒喝下,便嗆了起來。柳茹蘭忙起身給他捶後背,暗地白了兒子一眼。沈欣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垂下頭不言語。
「朝政交給三皇子又如何?他才多大?不頂事!在我看他也就比你腦子靈敏那麼一點罷了。可嘆後宮佳麗三千,蓉妃日漸失寵,連個皇兒也管不住。沈家要是完了,她母子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不遇訓完小兒子,斜眼見休休懵懂地听著,目光如寒刃,讓休休有種心思被刨開的錯覺,「狩獵雖是兩天,時有虎豹出沒,宮中侍衛里三層外三層的,你不用害怕。倒是蕭巋,性情陰晴不定的,你要順著他,別自作主張。」
休休慌亂地垂下眉目,低低地應了一聲。
午時過後,休休和沈欣楊悄然走向西院。分明是石板小徑,腳下卻沒有絲毫聲息,靜得能夠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幾乎用不著揣摩,便知這樣的小巷是供下人進出的。休休仿佛踏著父親的足跡,心里有了一絲悲涼,想,父親以前就是這樣來往于工匠坊的吧?
想得恍惚,感覺有一對明亮的視線望定她。她側頭,沈欣楊慌亂地收眼,臉卻紅了,用一種稚氣的神情輕輕說︰「我不想做官。」
休休歪著頭笑了一笑,陽光映著沈欣楊的臉,純然看不見一點陰影的天真,這讓她想起了天際。
她學著倪秀娥的口氣道︰「你是二夫人唯一的兒子,也是她的依靠。這話要是被她听到,她會傷心的。」
沈欣楊長吁短嘆道︰「不做難,做了更難。父親天天給我灌輸為官之道,可我越听越頭疼。朝廷上下錯綜復雜,那些人爾虞我詐、明爭暗斗,我又不會搞陰謀詭計與人周旋,到時搞得煩心又勞累,何苦?」
休休默默地听著,她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這個苦惱的沈家小少爺。沈欣楊並未有要求安慰的意思,他似乎在找人發泄,大有不吐不快之意。兩人就這樣走了一陣,驀然便見西院的木門,剛推開一半,里面傳來一陣狗吠聲。
從木門往里張望,只見零星的幾間破茅屋,像是長期無人居住,地面久無打掃,積著很厚的苔蘚。老榆樹的葉子已經開始飄落,零星黃葉在空中隨風飛旋,更顯此處空曠落寞。
沈欣楊被一股腐葉氣息燻得差點嘔吐,他拉住休休的手,催促她速速離開。
「狗會咬人的,咱們趕緊走。要是被人發現,少不了挨父親的叱責。」
休休不願拖累沈欣楊,細想父親只是名泥匠,怎麼還會留下十幾年前的印跡呢?她想自己可能是多思多想了,只要在同一方天地,她與父親生活過,那便是她極大的滿足。也許冥冥之中有一天,父親會來到她的夢里與她相逢。
兩人出來後,各自回自己的院子。沈欣楊與這位新來的妹妹說了一通話,心里亮堂許多,他含著笑意走進廂房,驀然發現母親站在屋里等他。
柳茹蘭生氣道︰「幸虧翠紅提醒,原來你沒回房用功,帶著休休瞎鑽去了。你父親這幾天煩心,休休後天又要出門,你別沒事惹事行不行?」
沈欣楊瞪了翠紅一眼,翠紅嚇得躲到了夫人身後,沈欣楊道︰「不就是陪休休去了趟西院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去西院干什麼?」柳茹蘭奇怪地問。
「她只是打听府里有沒有做了十五年以上的工匠,我陪她去西院找,結果什麼都沒有,就回來了。」
「那些人早被辭退了,她找他們干什麼?」
「她說只是隨便問問,以後也不會再打听了。」
柳茹蘭回到自己的院子,此時沈不遇已經出外公事。翠紅泡好了茶,柳茹蘭端起品了幾口。上好的茶葉碧如翡翠,茶湯澄澈透明,最沁人的是清爽的一縷香,若是往常,她可以安怡地度過整個白天。
而今日,卻是無端端地不安。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這麼巧,十五年前沈家出了件事,家里不再有什麼工匠了。休休究竟在打听誰?那人是她的什麼人?還是等時機,好好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