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到了暑期,周鵬這次沒有陪他的父母去法國。他放心不下夏秋,不舍得把她一個人留在這里。
周鵬已經連續幾天沒有見到夏秋,只是听說她有事請假了。一開始,他也沒怎麼在意,已經沒有什麼功課了,她不來學校,也是可以理解的。
今天,是畢業典禮,周鵬在禮堂的一個單獨的房間坐著,那個房間是馮管家特意向校方要求的,那里能夠看到禮堂的全部。
可是,直到典禮開始,他始終都沒有見到夏秋。
他的心開始不安起來,難道夏秋出事了?
按照常理,夏秋是肯定會出席的,她還是優秀畢業生代表呢。
他開始給夏秋打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而此時,學生群里夏秋的同學和老師也在聯系夏秋,他們也甚為擔心。
周鵬的臉色開始緊繃。馮管家看著他緊繃的臉,在旁邊也不禁擔憂起來。
最終,電話接通了,但傳來的是個男性的聲音,這讓他更為不悅。
「夏秋呢?」他極其不悅地問。
「你認識這個女孩吧,你是她什麼人哪?」對方關心急切的口氣
「你是誰?!」夏秋怎麼了,難道出事了,那麼這個男人是誰?干什麼的?周鵬的大腦飛速的轉動,他的身體也由于緊張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是,唉,電話里也說不清,你認識這個女孩嗎?那能不能趕緊到仁和醫院來一趟。這個女孩他們家出事了,現在她一個人在這里,我看她現在精神不是很好,七魂少了六魄的,我看著真是不放心。」
周鵬听到半截,就急忙往外走,邊走邊著急的詢問夏秋的情況,情急之下,講話的聲音也突然變得很大,也不管典禮上大家注目的目光、交頭接耳的議論。
馮管家急忙打電話叫司機安排車輛。
高級的白色轎車風馳電掣般的駛向了醫院。
當周鵬氣喘吁吁的飛奔到夏秋母親所在的病房時,好心的鄰居大叔正要離開。見到周鵬,鄰居大叔趕忙迎了上來,和周鵬介紹著情況。
周鵬心疼地看著夏秋,醫院走廊里進進出出的人,她也不知道閃避,不時地與她發生踫撞。周鵬把夏秋擁到自己的身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讓他心里猛地一驚,那雙手那麼冰涼。
曾經清澈如鏡的眼楮、溫柔如綢的面容,現在卻茫然空洞地望著前方。似乎她的魂靈已經從里游走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鄰居大叔匆匆忙忙地走了。
馮管家此時已和醫院聯系好,把夏秋的母親送到了特等病房,請了專門的看護。
夏秋坐在病床前,直勾勾的看著面色蒼白的母親,什麼話也沒有。
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天氣灰蒙蒙的。病房里雖然亮著燈,可是仍然顯得晦暗。
不吃、不喝、不哭、不說,夏秋就這樣過了兩天。若不是周鵬硬把她按在床上躺下,她可能就那樣一直坐著。
周鵬也就一直這樣陪著她。
第四天的傍晚,夏秋的母親慢慢蘇醒了過來,睜開了眼楮,環視了一下周圍。
「玨玨?」看著病床邊的夏秋,虛弱地叫了一聲。
「媽!」夏秋听見母親的叫聲,仿佛一個死刑犯得到了特赦令,獲得了新生一般,眼楮一下子有了光彩。
「怎麼會這麼瘦了?別難過,人都有生老病死。玨玨,媽媽有話對你說。媽媽要走了,去找你的爸爸,我不能和他分開。今後你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好可憐。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那個銀項圈,記得過生日的時候要戴上,它會保佑你一生平安的。」母親喘著氣,一字一頓地說道,看著夏秋瘦弱的身體,聲音里充滿了憐惜。
「媽?!」听到母親象是交待後事的聲音,夏秋的嘴唇一下子變得雪白,身體簌簌的發抖。
像是開敗的桃花,在風雨中淒苦地落下。
周鵬扶住了她。
「原諒爸媽,,現在要把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真是難為你,你-姨-媽-說-的-話,不-要-相-信,她-是-因-為-怨-恨,所-以-遷-怒-于-你,想-讓-你-難-過,她-失-去-理-智-了,才-會-這-麼-做,你-別-怪-她,她-也-是-個-可-憐-的-人。」可憐的女人,喘著,咳著,似乎滿肚子的話,想要在此刻全部說完。
「媽,您累了,先休息一下。」夏秋坐在她身旁,流著淚,用手帕拭去她額上突然冒出的汗珠,顫抖的阻止著。
「怕-是-沒-時-間-了。玨-玨,知-道-嗎?因-為-有-你,這-麼-多-年-媽-媽-過-得-多-開-心。」母親呼吸急促,吃力地說。
「媽媽,您先別說了。」望著媽媽大口的喘息,夏秋的聲音帶著哽咽,心絞成一塊一塊似的痛。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在-想-告-訴-你,你-不-不……」說到這里,媽媽的氣息忽然接不上了,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臉色比骨頭還要白,一邊喘氣一邊咳著,奄奄一息的樣子。
夏秋淚流滿面,用帕子接著母親的鮮血,手忙腳亂的拉過唯一干淨的床單的一角,將母親嘴角的血跡擦干淨。
鮮紅的血跡,在雪白的床單上散開,如死亡之花,那麼刺目。
母親開始重新陷入不安寧的昏迷狀態,片刻之後,只見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再也未睜開眼。手里緊緊握著的,是夏秋那已經失去知覺的、冰冷的小手。夏秋恍惚中不想分開,母親握著的,是自己的未來、生命,既然母親要走,就連她,也一起帶走吧。
「醫生,醫生?」周鵬在緊張地叫醫生來。
醫生跑了過來,用力地把兩只相握的手分開。把母親推進了急救室。
夏秋的身體,異常平靜地坐著,眼神是空曠的,好像魂靈已經月兌離了身體,在四處飄蕩。
周鵬憐惜地擁著她,握著她的手,那雙手那麼冰冷,任憑周鵬的手多麼溫暖,似乎也暖不過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從搶救室出來,疲勞的揭下口罩,抱歉地說道。由于周家的地位,院方派了最好的醫生,來給夏秋的母親治療。
夏秋木木地站起身,走到了母親的面前,睡得那麼安詳。她拉住了母親的手,那雙手,曾經溫柔的給她梳理頭發、為她擦過眼淚、教過她剪窗花;再模著母親的面龐,曾經親吻過她,曾經對她露出溫柔的、寵愛的笑容。就這麼離開她走了嗎?
「媽媽?!求求你,睜睜眼!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害怕,好害怕!」夏秋淒慘地喊了出來,便渾身癱軟,暈倒下去。那呼喊,似乎是用盡了她周身的力氣,想把母親喚回來,可是,在其他人听來,她卻像是在喃喃低語,聲音虛弱得可憐。
「夏秋?!」周鵬急忙蹲,將夏秋半扶起。
「快點叫醫生!」周鵬對著門口一直陪著的馮管家叫道。
「哦。」馮管家急忙轉身去辦。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小少爺如此的神情︰那神情是急切的、關切的、又心痛的。
周鵬雙臂打橫將夏秋抱起,他的心不禁一沉,那麼的瘦弱,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曾經完美無瑕的紅紅的嘴唇,此刻慘敗如紙。
「她的身體很虛弱,需要靜養。」醫生檢查完夏秋的身體,給她輸上營養液,對著站在一旁的周鵬說。
他關切地望著病床上的夏秋,她蒼白的嘴唇,如冬日里臨風而開的白玉蘭花。
馮管家勸周鵬回去休息,這幾天周鵬一直沒有休息好。
「我要留下來照顧她。你去安排她家人的事情。」周鵬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麼凝重的眼神。
馮管家遲疑了一下,他不放心周鵬。
見馮管家仍然留在原地,周鵬惱怒地看了他一眼。
馮管家雙手緊握在一起,擔心地看著他,腳步踟躕著,還是轉身出去了。
周鵬握著夏秋的手,那雙手那麼的冰涼。他用手指輕輕地踫觸她的眉頭,沉睡中的她,眉頭緊蹙著。
「只要你能快些好起來,無論讓我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周鵬用低沉地聲音說,亡者已逝,生者猶存,她應該節哀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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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昏睡了整整5天。
在這5天里,她一直昏迷不醒,發著高燒,不停說著胡話。昏迷中,一會兒是父親的鮮血,一會兒是鴨子似的腿,周圍聚集著很多人,可是見到她,人們都四散奔逃,如見到了吃人的猛獸般,只剩下她自己,那些人都躲在濃霧中,窺探她,嘲諷她;一會兒,听到父母呼喚她的聲音,一會兒又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可是那個人是誰?她卻想不起來,朦朧中感覺,那個人,會是她的依靠,她只要找到他,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可他到底是誰啊?她拼命的想,苦惱極了,甚至急得哭起來然後,她陷入在極度的恐懼中,無法忍受的驚恐和痛苦,似萬蟻嗜骨一樣,令她發狂。
這是個天氣晴朗的日子,上午十點多鐘,她終于燒退,醒過來了。依然是呆滯的無神的目光,腦袋里仍然是一片空白,沒辦法思考任何事情。似乎身體已經和魂靈分離了。
馮管家例行公事般,已經將她父母的後事處理好,拿著一摞文件讓她簽字。
周鵬握著她冰涼縴細的手,在那些文件上面寫上了她的名字。
在陵園,父母的葬禮上,當看到雙親的遺容,夏秋的手顫抖著,撫模著,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楮。
周鵬的心有一點舒展,這幾天她的情緒一直都毫無反應,仿佛把自己封閉了。現在好了,她有眼淚了,雖然是無聲的。
四個墓碑,兩兩對望,似乎形成一個圓,把她包圍在其中。
夏秋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到這邊,最後返回到中間,唇畔忽然發出了蒼涼的、死寂的笑,「多好啊!今後,我就活在你們中間了。」淚水如沖出堤壩的河水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