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未眠。當光亮不知不覺透過窗簾照進房間時,安雅夕雙手拉著被子大叫一聲蒙住頭。可一個腦子里如蚊行軍的人,被窩和黑夜一樣都罩不住她無法安眠的眼楮。現在黎明到來,她在迷迷糊糊的夢境與同樣迷迷糊糊的現實世界里穿梭,不知道該躲在哪里。她于是又大叫一聲撲開被子,寒冬灰白的光,甚至無法逼她的眼楮短暫閉合。她只好睜著酸痛的眼楮,仰望著混合了自然光的白色窗幔,慢慢流出眼淚來。
門鈴響了,安雅夕無動于衷,然而響到第四聲,她突然跳起來跑去開門。萬一是賀序怎麼辦,她想。也許他回心轉意了,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他說過有了我此生無憾,也說過原來我是個可憐的倒霉蛋,可他會讓一切變得好起來……所以一切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安雅夕連貓眼都沒看就拉開門,卻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她穿著深灰色的羽絨服,看起來低調而利索。她揚了揚手中的證件,說︰「我是記者,謝謝能聊幾句嗎?」
啪!安雅夕重重地把門摔死。
她不過是個三線演員,平常跟普通百姓一樣買菜逛街,從來沒有人認出過她。她曾經很失落,不知道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出頭。而今,上報紙了,記者來了,她終于像個明星了,卻僅僅是因為她原來是那個頭上罩著無數光環的上海市商界的標桿人物、那個鑽石王老五的老婆,即將離婚的老婆!
她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喝光後開始哭泣,接著又突然奔回房間把被子枕頭掀了個遍找到手機,坐在地上給賀序撥電話。
他不接。
想了想,她開始編短信︰
「我要揭發你,你是慈善之星,卻想拋棄一個最無助的人。」
這次手機有動靜了,她激動地按下接听鍵。
「你隨便,名譽又不能當飯吃。可如果你這樣,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想想你以後的生活吧,當所有的問題曝光,還有誰找你拍戲,重要的是,還有誰會要你。總之,如果你想鬧,我奉陪到底,看誰先死。」
手機從她的掌中滑落,她甚至忘了接著哭泣。
幾個小時之後,她的博客更新了,只一行字︰
好吧,打官司。愛既消散,只好數錢。
影迷們很快發現了這條博客,紛紛留言,有的請她不要激動,說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特別注意措詞,以免被人抓住小辮子。有的讓她趕緊刪掉博客,不然媒體肯定要大肆渲染。有的卻支持她向錢要平安才可能真的平安。總之眾說紛紜。這當中她最想看的是俠客和迷鹿的意見,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們。而她這條博客,短短一天里,竟然引來幾十萬點擊。
看來真是紅了,她笑,笑著笑著就又哭了。
半夜睡不著,她趴起來看博客留言,意外看到俠客的話︰
刪了吧,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安雅夕閉上眼楮,長長長長的淚水,綿綿如絲地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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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打官司了。」掛了安雅夕的電話,賀佳敏來到邵華柏的辦公室。「她以為我們跟季紋玉很熟,所以請我們代為引薦一下。」
邵華柏正在網上瀏覽新聞,安雅夕的博客宣言成為娛樂版的焦點,「愛既消散,只好數錢」這句話迅速在網上傳播開來。很多人在相關報道下發出諸如「戲子無情」這樣惡毒的評論。這讓邵華柏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與前妻對簿公堂,事實上,愛沒了,錢數出花來,又有何用。只是,他的問題還在于,也許他的前妻甚至可能沒有愛過他。從這個角度來講,他也實在沒什麼好慶幸的。不過,邵華柏知道安雅夕跟自己不同,她不打官司的話以後的日子會很成問題,這一點從她在片場飾演的那個混亂的角色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根本不適合娛樂圈,還不如拿一筆錢隱退過安穩的日子去。
「噢,那你跟她一起去吧。」邵華柏說,「離婚官司這種事,女人多觀摩一下沒壞處。」
賀佳敏听出邵華柏的玩笑,于是說︰「據說六成以上的離婚訴訟都是女方最先提出來的,不知道是不是觀摩得太多了的緣故。」
邵華柏哈哈大笑起來。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剛剛結束的那場婚姻確實是由她提出來的,原因很簡單,她愛上了別人。這個令他深感羞恥的原因曾一度讓他必須表現出十足的灑月兌才能掩飾住深深的自我懷疑。
「對了,」邵華柏說,「知道《海上明月》後來是誰補入的投資嗎?」他決定離開剛才的話題。
「誰?」賀佳敏問。
「徐自仁。」邵華柏說,「沒想到吧,這世界多小啊。」
徐自仁是華柏投資證券市場上的一個重要客戶,他的公司在房地產和零售業方面都有涉足,現在居然打起了電影的主意。
「那要讓他請客嘍,原本我們有意的項目,被他搶了。」賀佳敏雖然這麼說,但其實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反倒是因為似乎又與《海上明月》扯上了關系而有點不安。而邵華柏接下來的一句「你知道安雅夕背後的富商是誰嗎?」更令她產生出莫名的排斥。邵華柏顯然從徐自仁那里听到了什麼,但不等他爆料,賀佳敏就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她說︰「嗯?噢,電話響了,我出去了……那個,管他誰呢,關我什麼事,回頭安雅夕自然會告訴我。」這麼多年了,一听到富商兩個字,她就會本能地想到一個人。而逃避,也成為她最持之以恆的態度。
邵華柏將視線從賀佳敏離去的門口拉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索然地晃了晃鼠標。她總是這樣,他想,對工作以外的事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尤其令人不解的是,越是高層次的商務活動她越抗拒,反而喜歡去酒巴會那些三教九流的男性朋友,卻始終沒一個當真交往的。但這一切你根本無法從她那一身性感妝束上看出分毫,初次見面的人大都認為她會是一個物質女人,——妖艷的指甲,眼影從來都瑩光閃閃,左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造型夸張的戒指,被人稱為高跟鞋女王……看起來她跟那些一想到恆隆廣場的奢侈品專櫃就猛咽口水的女人沒什麼區別,可她偏就不屑于那些東西,至今沒有背過一個LOGO明顯的大牌包包,開的車也是經濟實惠的豐田威姿。
對比而言,邵華柏那看起來一副小家碧玉樣的前妻,卻像一個總也喂不飽的嬰兒,不停地索要吃食。她不穿三宅一生以外的任何衣服,手包全是限量版的,喜歡打牌。而這些特質在邵華柏隱藏真實身份對她進行考察時一概沒有顯山露水過,直到她分走他的錢和房子,他才重新審視當初看見她時的情景。分明是一張白紙一樣臉,卻沒想到數月後,當他們結婚,她便開始展示作為白紙的無數種可能。
女人啊,誰能說得清楚呢。
邵華柏自嘲地笑了笑,看到業務經理通過MSN傳來這個月的業務報表,于是點開來看,看著看著他就皺起了眉頭。順手拿起桌上的電話,通了後說︰
「徐兄,」邵華柏從來都這麼叫徐自仁,「情況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