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土改工作組用七、八張八仙桌象搭結木一樣搭了一個高台,讓白老頭站上去。動員圍著高台的眾多的農民訴苦、控訴老地主欺壓農民的惡行。
半天沒有人吱聲。工作組長說︰「地主家的長工先控訴,長工苦大仇深,先來。」
一個矮墩墩、紅臉膛的農民直往後面人堆里退,被幾個農民推到前面說︰「他叫阿土根,是白家的長工。」
「阿土根同志,你不要怕,盡管把心里的苦水吐出來。」看著腳跟悄悄往後移動的老實巴交的農民兄弟,組長循循善誘。
「說......說什麼呀?」
「說地主家是怎麼虐待你的?」
「天地良心,沒有的事。」阿土根抬眼望望高台上的東家,肯定地說。
「你別怕,盡管說。先說你是怎樣到他家當長工的?你如果不是被地主老財逼得走投無路的話,怎麼會當長工呢?」听到阿土根毫無階級立場的回話,工作組長心里很生氣。但還是語氣溫和地提點著這個膽小的長工。
「我......我不是當地人,我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孩子。」說到自己的事情,阿土根口齒清楚了︰「我討飯來的,先生收留了我......。」
「是地主,階級敵人!什麼先生!接著說。」組長的口氣嚴厲了。
「嗯,東家。東家收留了我,給我飯吃......。」
「吃的什麼飯?是不是餿飯?」一個年輕的工作組員提醒阿土根。
阿土根望望組員,搖頭,說︰「不餿的,大冷天,飯不會餿的。」
「呵、呵、呵」會場上響起零星的笑聲。
「大家不要笑!」組長對阿土根︰「你不要被地主的表面現象迷惑了,說說地主是怎樣讓你干得累死累活的。」
「干活是真叫累。可是,我不拼命干不行啊。」
一個高個的工作組員打斷他,問︰「地主家是不是有根鞭子?我听說,白家有一根藤鞭,高高地掛在牆上。」工作組的幾個人都很興奮,終于把批斗會引入軌道了。
「是的,掛在牆上。官官嚇死了,背書背不出,寫字寫不好的時候,他更害怕。有一次,官官把墨涂到臉上,字也沒有寫好,先生要打他,我把官官抱到閣樓上躲起來了,沒打到,嘻嘻。」
年輕的組員大聲說︰「什麼官官,亂七八糟的。」
組長提醒他︰「態度好點,對待我們的階級兄弟要和氣。」對阿土根︰「你繼續說,你每天不得不拼命干的事。」
阿土根頗為自豪地說︰「長工只有我一個,東家請來的短工都看著我呢,我不拼命做在前頭,他們就偷懶,那些人就這樣。我對他們說,吃著東家的白米飯、紅燒肉,干活就要巴結點......。」
「好,好,好,等等再講,你太累了,累得你的腦筋都不清楚了。」組長忍無可忍了,打斷了阿土根的話。
面對這樣一個點撥不透的長工,工作組沒轍了。組長說︰「阿土根受苦太深了,他的腦子有點糊涂,先休息去吧。」
阿土根一邊後退,一邊用手背抹著額頭上的汗,迅速隱入人群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