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站在田埂上嘰嘰喳喳講了一會兒閑話,就下田開始干活了。
白玫看人家先用彎鉤子套住棉花株的根,再用力一拔,整根棉花桿就拔起來了。她照著拔了一根,發覺並不難拔,心里放松了一些。旁邊的隊長娘子說︰「下過雨,土松了,很好拔的。」白玫點頭,感到這雨並非十分令人討厭。
白玫用出吃女乃的力氣,拔了一根又一根,一連拔了十多根以後,腰就開始感到吃不消了。大約半小時以後,不但腰痛,背痛,手更是痛得火辣辣的,一看手,原來皮破了。唉,女乃女乃畢竟老了,沒有提醒孫女戴手套。她解開衣服最下面一粒紐扣,用衣襟墊著手拔,很不得勁。眼看別人都一個一個拔到前面去了,心里一急,背上的汗出得更多,力氣也小了很多,有點拔不動了。
從小爭強好勝的白玫感到了一種挫敗感,想到自己成了農民中的‘差生’,這讓一向是‘優等生’的白玫十分氣餒。
不服輸的白玫拼命拔,拼命趕,結果,還是落在後面。
出來時已經在下小雨,到田頭後,這雨緊一陣,慢一陣,沒有停過。白玫的頭巾全部淋濕了,頭發已是濕濕地貼在頭皮上,腳下的泥土越來越濕,一雙腳在兩只糊滿爛泥的鞋子里,滑嘰滑嘰的,不舒服到極點。
踫到一根超級粗大的棉花桿,白玫試了幾次,它都紋絲不動,腰卻象斷了一樣。她直起腰,望望細雨蒙蒙下的天地,心里灰灰的。再彎下腰去,一滴眼淚水不受控制地溜出眼眶,滴在腳下的爛泥里。
埋頭苦干的白玫听到一陣笑聲,原來,有人已經拔完了一壟,坐在那一頭的田埂上大聲地說著,笑著。白玫羨慕啊。慢慢地,田埂上的人越來越多,說笑聲就越來越響。
最後,田里只有白玫一個人在那里拔呀拔。白玫鉚足了勁拔,頭也不抬。終于拔到了頭,剛想在田埂上坐下,加入休息的隊伍,一群休息夠了的人卻站起來了,開始拔又一壟地。一只腳已經跨上了田埂的白玫,只得退了回來,又開始戰斗,心想,這次,不能再落在後面。
又一壟下來,白玫落得更遠。三壟下來,白玫還沒有拔到一半,不少人已經又開始一壟了。
終于,白玫撐不住了,不再作無謂的追趕,她拔一根,站一站,喘喘氣。再拔一根,又站一下。
第一天當上社員的白玫站在細雨中的枯葉黑桿的棉花田里,背上是一背熱汗變成的涼水,手上破了皮的地方已滲出血來,而腰,早已站不直了,站著時,象只猩猩。她忽然想起在城里時,下雨天打著花布小傘上街去買菜,那時是多麼討厭那種濕漉漉的感覺,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的幸福啊。
眼中一陣潮熱,白玫趕緊彎下腰,繼續戰斗。冷不防,「啊,啊,啊,」的聲音讓白玫回過神來,啞巴正把一只手套往白玫手里塞。白玫不要,啞巴就叫得更響,白玫只能收下,啞巴笑了。她彎下腰幫白玫拔起來。
首巾濕透,爛泥糊腿的白玫彎腰曲背地叉開雙腳,奮斗在冷冷的深秋細雨中的枝葉零亂的棉花田里,身旁,啞巴女人遞過來一只手套,同情地望著她。這幅畫面在白玫離開農村之後的數十年里,還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