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好情緒,白玫回家了。女乃女乃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白玫慶幸。
晚飯後,白玫到水橋去洗碗。邊洗邊想,邊想邊洗,幾只碗洗了好久好久。然後,坐在水橋上呆呆地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心中在吶喊︰白玫,怎麼辦?白玫,你怎麼辦啊?要不要抗爭?如果抗爭的話,有沒有效?如有效,有效範圍有多大?有效期有多長?我總不能每次為了人家填的幾個破字就抗爭一番吧,那是什麼樣的一種處境啊!那麼,我就當作沒有看見那幾個字,當作沒有這回事。可是,看見了當作沒看見,我做得到嗎?媽媽,你的擔心成了現實。爸爸,你讓我回鄉養好身體,可是,今天我還早搏了呢。小鐵匠,你的話不是恐嚇,我的心,真的如在地獄的烈火中焚燒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小鐵匠說這話時白白的牙齒象電影中的特寫似的在白玫腦子里清晰映現。可惡的小鐵匠,你真是烏鴉嘴!
一定有許多人看到了「地富子弟」四個字,為什麼他們都視而不見呢?是不是他們認為這就是我白玫的成份呢?也許在他們心中,這是件很正常、很準確、很無所謂的事,是我不能接受他們看來本該如此的事。白玫心中百轉千回,水中,她的倒影呆若木雞。
照理,白玫對于今天的事應該是有思想準備的,但是,設想是設想,設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清晰地到了面前的和隔著薄紗的景象是不一樣的。沒有月亮的夜晚,走在傳說有鬼的路上,只是心中怕怕,但是,如果突然有人扮鬼跳到你面前,是要被嚇壞的。
「玫玫,發什麼呆啊?落水鬼要找替身,你不怕呀。」女乃女乃見白玫洗個碗去水橋老半天,找過來了。
白玫被嚇了一跳,沒好氣地說︰「都是你啦,女乃女乃,當什麼地主呀,真是害死人了!」
女乃女乃說︰「這小姑娘,發什麼神經,又不是我要當地主的。」
「你們不剝削農民,怎麼會有那麼多田!還有一座大房子?沒有那麼多田,沒有大房子,怎麼會變成地主!」憋了幾個小時的白玫一下子爆發了。
女乃女乃生氣了︰「這瘋姑娘,沒大沒小的,亂喊亂叫成什麼體統!那些田和房子本來是三弟兄的,听沒听過這話,‘一家分三家,大家嘸啥啥,三家並一家,一家好人家’。那年,白家村發瘟病,死了好多人。你爺爺的哥哥、弟弟都得病死了。你爺爺出門有事,才逃過了。你就不要抱怨了,沒有地主爺爺,地主女乃女乃,哪有你阿爹,哪有你呀!」
白玫見女乃女乃氣得臉都紅了,身體因為激動而顫巍巍的,她有點後悔了,她喃喃地說︰「爸爸好象說過這事。」
「這就對了,快回去,早點睡吧,別想那些沒用的。真是的,又听什麼人說了什麼了,中了什麼邪了!」女乃女乃的語氣帶著點心疼,聲音也放低了。
「誰說人老了糊涂?女乃女乃,我懷疑你記錯了年紀。你說得對,是有什麼人說了什麼,但是,我已經不生氣了。」白玫拿著碗筷,一邊一級一級地從石條搭成的水橋爬上岸來,一邊對女乃女乃笑。她是個單純的人,哪怕氣得天昏地暗,只要解開了心中的結,一眨眼,一轉念,她的心又陽光燦爛了。
女乃女乃的話如當頭棒喝,她一下想到,真的耶,怪老人干什麼?再說了,要是爺爺當年得虎烈拉(霍亂)死了,這世界上就沒有我白玫這個人了。不管怎樣,生命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