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凌志和師傅在打鐵。「叮當、叮當、叮當……」,有節奏的聲響敲打著冰冷的空氣,為冬日敲出一片暖意。
把心中的郁悶化作力氣,把手中的大錘當作武器,把師傅手中的小錘當作想象中的敵人,與其說凌志在打鐵,不如說他是在發泄。親人永別,前途渺茫,凌志的心中郁積了許許多多的痛苦。夜晚,他用竹笛長嘯;白天,他用鐵錘吼叫。
凌志非常慶幸自己當初心血來潮當了鐵匠,一年中除了農忙,大部分的日子只要對著師傅一個人就行了,而且上帝保佑,師傅還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好人。他講故事,師傅笑眯眯地听;他不說話,師傅靜悄悄地抽他的水煙;他一錘一錘狠狠地砸下來,師傅就穩穩地掌住手中的小錘。
凌志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當鐵匠而是天天和社員們在一起,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很可能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常常給大家講一些不怎麼革命的、甚至是封資修的故事而給自己招來橫禍;也有可能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卻管不住自己的臉,不是成為大家議論的對象,就是滿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把大家都得罪了。
凌志在打鐵,每一錘都穩、準、狠地砸在師傅手中的小錘上。每砸一錘,他就在心中默喊一聲︰「超人!」。在旁人和師傅听起來打鐵的聲音是「叮當、叮當、叮當」,而在凌志耳中卻是「超人!超人!超人!」
一個瘦瘦的男青年站在門口看了很久,他知道,打鐵不能中途停下來,因此一直不說話,只是站著看。終于,錘聲停了。青年走進門,在他開口喊凌志的同時,凌志喊︰「小鵬,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原來,來人是凌志的同學,他是來告訴凌志,據可靠消息,大學招生快要開始了,並要凌志和他一起去一趟公社。他說︰「我們要爭取一下,說不定就成了。」
听說是上大學的事,師傅高興地說︰「快去,快去,上學要緊,這些活,哪怕晚上我們倆開夜工,不要緊,快去。」
凌志非常躊躇,他說︰「你去吧,小鵬,要不,讓阿光陪你去,我真的不能讓師傅開夜工,這幾把左手鐮刀是公社書記家的親戚定的,我們要快快打出來,不能拖。」
小鵬說︰「現在是冬天,又不用鐮刀,急什麼?」
凌志朝師傅看了一眼,意思是讓他幫自己說話。他估計小鵬還不知道他父親出事了,不然,也不會來喊他去公社。但他不想明說,他是個驕傲的人,他害怕別人的同情,倒不是害怕鄙視。
師傅其實已經猜到凌志的意思,但他的想法是︰萬事都有例外,萬一去一趟公社有點用呢,所以,不接凌志的茬,而是說︰「是的,冬天,不急著用,你去吧。」
凌志堅持說︰「阿光在,今天好象是挑土,就在東面不遠,我去幫你喊他。」
小鵬說︰「要不,喊他一起去,你一定得去,你去好,我們都不如你會說話。」
人的世界是復雜的,有時候,人不得不為了別人而做一些違心的事,做了,還得感謝人家的一片好心。有時候,人以為是在做好事,其實卻是傷害了人家還沾沾自喜。凌志沒法,只得帶小鵬去喊阿光。
正在挑土的阿光見到凌志和小鵬,非常意外,驚訝地問︰「找我?有事?」
小鵬說明事情的原委,阿光喜出望外,扔下竹簸箕就跟兩人走。
三人一起朝公社走去。
一路上,阿光一迭連聲地謝小鵬,小鵬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