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門聲,白玫去開門,無異是哭聲驚動了西鄰,阿雨和啞巴過來了。白玫斷斷續續說完女乃女乃已經不在了的事情,啞巴也陪著哭。阿雨勸了幾句,表示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盡管喊他。白玫點頭。
西鄰走後,白玫又繼續哭,哭到後來,已是沒有聲音了,隨著滾滾淚珠,就是陣陣干嘔。終于,一聲「阿娘,珍珠怕怕」,白玫才發覺屋里黑黑的,為了可憐的小珍珠,白玫強令自己平靜下來,燒飯給珍珠吃。胡亂弄了點吃的,珍珠吃了幾口就不吃了,白玫強迫自己咽了兩口,卻又全部吐了出來。
按照鄉下的習俗,死在外面的人是要從後門運回家來的。可是,表姐問了一下,知道女乃女乃的小屋連個後窗也沒有,不用說後門了。她對白玫說,怎麼辦好,等你爹娘來了再作決定。白玫當時腦子是空的,只有點頭。現在想起來,白玫有點後悔了,她想,應該請表姐他們將女乃女乃運回來的,沒有後門,不能把後面牆壁扒了嗎?想到女乃女乃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太平間里,白玫又失聲痛哭了。
再美好的時光也留不住,同理,再痛苦的日子也是會過去的。幸虧女乃女乃頭上的帽子摘掉了,開吊時,隊里的紅五類和摘掉帽子的原黑五類都來了,久不走動的遠親也來了,不象爺爺去世時誰也不敢近前,這讓白家人尤其是白玫在痛苦不堪中感到了些許慰藉。她不禁想道︰女乃女乃雖然走早了,但幸虧不是太早。
痛苦而忙亂的噩夢近尾聲了,女乃女乃已常眠在河邊的地下,分別了十三年,女乃女乃又來到爺爺的身旁。沒有墳頭,只是略略比地面高出少許,連土包也談不上。
站在這些沒了草皮的新土旁邊,白玫眼前出現了幻覺︰清明節,小白玫和小白蘭跟著爺爺女乃女乃去上墳,一圈柏樹圍著一高一低兩座墳,高高的墳大大的,低的那座小小的。小白蘭徑往矮的墳頭上跑,女乃女乃說,玫玫去把蘭蘭拉過來,先來這邊,等會兒再上那邊。白玫問,為什麼呀?女乃女乃說高墳頭里是老祖宗,旁邊的矮墳是爺爺沒出嫁的姐姐,當然是先上老祖宗的墳。白玫趕緊去拉妹妹,姐妹倆站在高高的墳頭前,蘭蘭說,好高啊!爺爺說,讓姐姐拉著你。白玫拉著妹妹往上爬,一會兒就累得呼哧呼哧的了。快到墳頂時,白玫自己也爬不動了,爺爺把她們拉上來後,點燃了十個十兩重一個的高升,「 !啪!……。」驚飛了柏樹上停歇的鳥兒,「撲拉拉」,一群。
「白玫,想什麼呢?回去了。」爸爸的一聲喊,把白玫拉回了現實。只見早春的晚風里,一些紙灰象蝴蝶一樣飛舞。爸爸低低地說︰「阿爹,阿娘,我們回去了,下次來看你們。」白玫有好多話要想和女乃女乃說,但是,一陣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
鄉下人勞作休息時會說些有趣的世間百態,有這樣形容辦喪事人家情形的︰兒子急天急地,兒媳黃牛放屁,女兒連心帶肺,女婿談天說地。白家辦喪事卻和這樣的順口溜渾身不搭界,如今喪事簡辦,一律火化,沒了砌墳、買棺材、做道場諸如此類的忙亂和龐大的化費,身為兒子當然用不著急天急地了;兒媳是從小在城里長大的,不會拿腔拿調的比口才一樣的哭喪,也就沒了有口無心的黃牛放屁一般的嫌疑;白玫女乃女乃沒有女兒,所以缺了女兒的哭泣,當然也沒有女婿供人評判。順口溜沒有提到孫女如何表現,也許大多數人認為孫女是不會為了隔代的長輩太傷心的吧。可是,萬事有例外,白老太太死了,最傷心的是白玫無疑,弄得爸爸媽媽倒不時在旁提醒白玫,一會兒說,白玫,哭出來呀,不要憋壞了;一會兒又說,別哭了,要哭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