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前世約了你 作家之死

作者 ︰ 黃成松

就在我在祖國的江河湖海間顛沛流離的日子里,我的老師樓鳴方卻因為一次偶然的暈倒,醫治無效死亡。當我回到西南,回到家鄉,這個震驚的消息讓我猝不及防。我很難過,也很自責。我的老師就是在我決定流浪江湖,不再聯系任何人的日子里離開人世的.假如我的動作不那麼極端,在流浪途中時常問候哈家鄉的親友,那我還能了解到老師的一些信息,還能在他生前再聆听我的老師的諄諄教誨。可惜,因為我的過錯,卻是一切物是人非。我回到家後,卻只能在奢渡河邊的一小撮土包旁訴說我的迷茫和無奈,還有我的悔恨和自責,只能讓奢渡河的水把我的哀愁和訴說帶去。

在大江南北流浪後,我增長了見識,也有了很多疑問。我的這些疑問,我相信只有我的老師樓鳴方能夠給我答案。盡管我退學的事情也是瞞著他的,但我想他會理解他的學生的。我本來打算回去後就去拜訪我的老師,下火車後的那個午夜,我卻在旅館的過期報紙上,看到了一則讓我悲痛莫名的新聞。那是一篇報告文學,題目叫《已故文學藝術家樓鳴方的一生》。我被這題目嚇倒了,我一直相信我的老師還在活著的,那「已故」二字刺痛我的心,我不相信這是真實的。我放下報紙,趕忙來到服務台打听。

「請問,樓鳴方先生去世了嗎?」

「去世快一個月了,你現在才知道呀。」服務員道。

我當場懵了。這消息對我來說,尤其是出自一個一直生活在涼都的人的口中,我知道我無法再抱任何幻想了,我的老師真的去世了。我很悲傷。回到房間,我的眼淚就來了。

我還是不死心,把電話打到了報社我熟悉的一個記者那里。那人還沒有睡,還以為我是提供新聞熱線的。我問︰

「我想向你們求證一個消息,著名作家樓鳴方先生是否已經不在人世?」

記者嘆了口氣,道︰

「你不是本地人吧,樓先生早在去年的12月份就去世了,唉,多可惜的一個文化人啊。這段時間,海內外有很多人都打電話來詢問,有些人甚至是外國的國家元首。請問你是樓先生的朋友麼?」

「哦,我是他的學生,你是朱記者吧,我是非默,我們見過面。」

「那邊很夸張的道︰

「呀,非默,你跑哪去了,你的老師去世了,你都不知道麼。好久都沒有你的消息了呀。」

我很悲痛的道︰

「我一直在外漂泊,今天才回來,我是在你們的過刊上看到的消息。」

「樓先生去世前,你沒有跟他聯系過嗎?」

「沒有,自從我去東北後,這邊差不多都斷絕了聯系,我家里我也沒有聯系過,我的老師我也是沒有聯系,他也無法聯系我。」我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掛斷電話,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我的老師,他還年輕呀,五十歲不到,卻是英年早逝了,天妒英才呀,老天,你太不開眼了。

樓先生是在那年12月的最後一天去世的,我的老師是在書房昏倒的,他正在校對編輯一套古典叢書。這個浩大的工程,他已經連續堅持了好幾年,沒想到在作品快要完成的最後階段,先生卻突然撒手人寰了。我的老師在辦公室暈倒後一直昏迷不醒,送往醫院三天後,心髒停止了跳動。醫生在先生的頭顱里,發現了幾塊板結的血塊,便一致認定是數十年前的那一場車禍,老師頭部受傷,沒有完全治療好,種下的惡果。我的老師大概知道他將不久于人世,預先就把遺書寫好放在抽屜里。人們清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他寫下的遺書,內附一頁用魏碑體寫就的《告弟子書》,清河晚報後來全文刊載。先生在遺書中總結了自己的一生,他「畢其功于一役,致力于文化古籍的整理,只求能夠盡個人之力,為後世做點有益的事情。」

在我的老師的《告弟子書》中,他情真意切的道︰「自西學東漸以來,傳統文化受到國人誤解,地位式微,國粹在喪失。隨著經濟的發展,價值觀越來越多元化,外來文化悄悄在影響和改變著中國五千年的傳統文化,中國的古典文化在面對著巨大的壓力和發展困境。自92年起,我有意把學習研究重心轉移到古典文化上來。編輯整理,戡亂考證,一晃十幾寒暑,雖然完成了一些古籍的整理,卻越來越發現還有更多的古籍需要搶救保護。我雖年未過半百,卻因年輕時遭遇禍事,後遺之癥越來越猖獗,身體狀況江河日下,大不如昔。看來時日無多。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生是一種修行,死是一個過程,死不足畏。只是功業未半而行將朽木,有些遺憾。惟願後來者,座中豪杰,門下弟子,舉民族復興之大旗,繼往聖之大業,修德敬業,潛心于學問之事,擔當起時代的使命,為國家建設添磚加瓦,切勿做下禍國殃民的壞事。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好男兒當立大志,敢為天下先,做時代的弄潮兒,弟子們當互勉之。天道酬勤,如此,則民族的復興,則文化之復興,翹首可待。」

我是在我的師兄那里看到先生的《告弟子書》的,師兄紅著眼楮告訴我,非默,我們都是老師的得意弟子,如今老師已經作古,對于他的學術文章,你繼承得最好,以後要發揚光大。我狠命的點頭。師兄又道,老師的畫工匠心獨運,老師的天賦非常人可比,這些我卻是學不來的了。但老師說了,天道酬勤,我也會盡力的去傳承他的衣缽。

樓先生去世後葬在奢渡河畔的梅花山下。那個冬天我去了他的墳地,我帶著奢渡河水釀造的糯米酒,帶著我的三根弦的吉他,還有我給老師寫的祭文,傷心的來到了老師的墳墓前。看著政府給我的老師樹立的墓碑,我心如刀絞。

我跪在了老師的雕像前,把酒放在他的墳頭,念了祭文,燒了祭文,紙錢的灰在空中翻飛。我想到了多少年前的那個秋天,我上中學,知道我的老師是聞名鄉里的樓鳴方先生後,我回到家就興高采烈的對父親說,我的老師就是樓鳴方,就是那個聲名顯赫的大畫家大詩人。我的父親高興的道,兒啊,名師出高徒,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好好听樓先生的話,爭取早日成才。我天真地滿口答應。之後,我在文字上嶄露頭角,得到了我的老師的青睞,他毫不吝嗇的教誨我為人為文的道理,促進了我少年時期的健康成長。在我老師的培養下,我的文章開始在報端發表,我也逐漸被當地文壇認同。後來我上了高中,我的老師覺得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建議我把重點轉移到學習上來。于是我便很少寫東西,但時不時的,我的稿件,也會被我的老師拿去發表。他說,雖然現在主要任務是學習了,但寫作的事情還是要撿起來,非默這個名字,要細水長流的傳下去。我的老師是多麼的用心良苦啊。可是,他卻像那高傲的木棉,在那年那月的最後一天,瀟灑地無聲地英武地壯麗地走了。我來看他了,我看到的,卻是一推冰冷的土堆。我的眼淚即刻決堤。

那個冬天,雲貴高原遭遇了一場大旱,奢渡河的水由于天氣干燥,好久沒有降雨的緣故,失去了夏天浩浩蕩蕩的氣勢,只有一股清流,依舊在河心無聲的流淌著。空氣里是干燥的草的味道,向晚的夕陽無力地照著這片干涸的土地,晚風吹起,枯葉飛揚,蕭索而悲涼。我取出三根弦的吉他,用殘缺的音律,為我的老師,也為生活,為那些塵世中很多美好的東西,同時也是為我自己,彈唱起了弘一法師的《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世事太無常了,還記得剛剛過去的秋天,我的老師還在我的狀元宴上談笑風生,為他的學生考取大學而開懷暢飲。如今,學生回來了,帶著疲憊帶著風雨帶著疑問,老師卻走了。一轉身就陰陽相隔,一抔黃土掩了風流,不見了笑語歡歌,只看到夕陽荒草。積壓在心頭的憂憤、悲哀、郁悶太多太多,有對自己的自責,有對老師過早離世的難過,有對命運的控訴和反抗……

我在我的老師墓前,在奢渡河畔的彈唱驚飛了一天的麻雀和烏鴉,麻雀們嘰嘰喳喳的四處紛飛,烏鴉則「嘎嘎嘎」的淒涼地應和著我的歌聲。唱得累了,手指也被吉他的弦磨破了,我停了下來。黯然神傷地,我離開了。大風吹起,視線迷離。我高昂著頭,大踏步往前走去。我知道,我的老師,他是不希望看到我的頹唐的,我要繼續用青春熱血溫暖生活,像牲口一樣,忍辱負重的活下去。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誰在前世約了你最新章節 | 誰在前世約了你全文閱讀 | 誰在前世約了你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