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下午,我就得回學校參加晚上的周前會議了。孫家固然呆著難受,但這里有立夫,比起桑榆來不知強了多少!要動身去桑榆實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立夫說︰「你不是明天下午才有課嗎?明天早晨去吧!」「周前會怎麼辦呢,得去給陳校長打電話請假才行。隔壁黃家有電話,你和他們家人熟,帶我去吧!不然還得上街去打。你爸不是口口聲聲他有錢,不向兒女伸手嗎?你建議他,給家里裝一電話,我在桑榆尋著機會,也可以偶爾給你打打電話,听你說說話也行啊!不然這樣十天半月的,咱倆才可以說說話,桑榆的日子就太難熬了。當然,你建議的時候可千萬別提到我,這樣電話就一定裝不成了,你得拿你哥說事,幾年見一次面,他們就不想听听大兒子的聲音嗎?」學校那電話是裝在校長門口的牆上的,和校長比鄰而居的都是伙食團幾個工人。學校沒有安排專人接听電話,平常接電話的多是伙食團那幾長舌,誰願接誰接,誰听到誰接,當然,也有裝作听不到的,畢竟耳朵長在人家身上,她要說沒听到,你能奈何?但只有一條,如果誤了校長的電話,後又被校長知道了,他就要罵娘,然後追查當時都有誰誰誰在家,所以通常情況下,只要听到了電話,一般都還是傾向于選擇去接的。這天我的電話打到學校,竟然沒人接听,一連打了三次,總算來了一女人,從聲音上我竟然判斷不出來者是誰,看來我平常對那些長舌,實在是不夠關心和了解的。我說自己是傅心儀,然後問她是誰,對方不回答我這個問題,我說找校長听電話,然後對面就沒了聲音,我以為她找去了呢,等了半天,電話嘟嘟嘟,竟然斷了。這是在鄰居家打電話呢!需知那時的雲岫城中,電話尚且是個新生事物,是有錢人家才能配置的奢侈品,自家人打電話,還得一催再催,一句廢話不許說。我這樣一站半天,人家會心疼的,你要說給錢吧?她一定又拉不下臉來接受。這樣折騰一番,鄰居大嬸那臉上,已經有些掛不住了,校長仍然沒能來接電話,我也只好罷了。當晚,我和立夫大談桑榆生活的艱苦,然後說︰「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命苦,你千萬不要因此而自責,因此而勉強自己,我雖然跟了來,但你仍然是自由之身,不管什麼時候,你若變了心,看上了別人,你只需對我履行告知義務即可,我絕不是那厚顏無恥、死纏爛打的人。但是有一條,我孤身一人,離鄉背景地呆在桑榆,實在經不起別人的算計了。你周圍的人員,他們有不滿意我的地方,讓他們來明的。」關于我目前的處境,立夫的辦法是︰繼續到喬縣長家當長工。他表示︰每周會到喬縣長家去做做清潔,陪喬嬸打打牌,然後擇適當的時機將我的事說出,並求喬嬸幫忙。但我們誰都明白,這種辦法那是何等的漫長。第二天走在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的渺無人煙的山路上時,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若是昨天這種大家返校的時候去,不論學生老師或許還能踫上幾個走這條路的人。錯過了機會,眼見今天要一個人走完這長達二小時的山路了。那是怎樣的一種觸及靈魂的恐怖啊!只感覺脊背發麻,每根毛發都豎將起來。我不敢回頭,深恐一回頭就發現後面有鬼怪跟隨,可又不能不頻頻回頭去看,因為不管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還是重重的呼吸聲,都會給自己一個錯覺︰後面有東西跟隨。多麼希望能在這條路上看見同樣走著的人呀!待到翻過一座山,好不容易在山旮旯里看見兩人影時,我下意識地擦了擦眼楮,又開始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人!等到能基本確定那真是人時,人家卻又拐向另一山坡,再也看他不見了!奇怪,這個時候都已經快八點了,天色怎麼還如此地昏黃。定楮一看,乖乖不得了!頂上黑壓壓的一片,天邊朝霞如血色殘陽,映在這山谷中,就造成了昏黃、朦朧的局面。這分明是山雨欲來的樣子。昨天還艷陽高照的天,今早五點多出的門,天剛蒙蒙,哪有出門看天色的機會。雨傘是沒帶了,這九月的天,何況久旱未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那都是很正常的。在這完全不見人又唯恐見到鬼的山谷里,要是再加上大自然的不配合,今兒自己……不敢想象,不能想象!毛骨悚然、瞻前顧後地發足狂奔唄!跑到學校下面那長長石級的底部時,真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雨就在這時開始了,總算天可憐見,沒有雷電、狂風。只是雨和正常風力而已。到學校時已基本屬于落湯雞的範疇。兀自喘息未定,孟君就來了,面對一落湯雞,她顧不及慰問,就無限神秘地說︰「你娃遭了!(倒霉了),昨日周前會沒來,校長大發雷霆,點名批評了,說是按曠工處理。」孟君報告完畢就上課去了。我心直往下沉,曠工一次二十元呢!四分之一的工資泡湯了。要扣錢就扣唄!大發什麼雷霆呢,至于嗎?又沒耽擱課。本打算到校後去給校長解釋一下今日方到的事,看來沒那必要了,都已經在大會上點名批評我了。下午上完課,校長叫學生喊了我去,板著臉孔,很是嚇人。「開周前會,這是學校多年的規矩,你不知道?」「知道!」「知道還不來?「「剛好家里有點事……」校長一拍桌子,提高嗓門吼道︰「就你家有事!哪家沒有事啊?都像你這樣,這學校的工作還不要開展?成何體統!今天到了也不來打個招呼,像你這樣目無王法的老師,以前學校還沒有?」伙食團的一幫長舌婦起初是探頭探腦地偷看,然後試探著一步步靠近,這時已改為公然圍觀。我先是悔過、不安、接著是難堪和氣憤。既然大家看鬧熱來了,我也就豁出去了,沒必要再扮那可憐悔過狀供這些惡心人賞鑒了。我挺了挺身子,不卑不亢地說︰「我昨天打過電話給校長請假,可接听電話的人不幫我叫,把電話掛了。那我有什麼法?都已經在大會上點名批評了,曠工也算了,該扣錢扣唄!打不打招呼的,還有關系嗎?我又沒耽擱課。」老陳氣得嘴歪一歪的,沒等到他第二次發話,我就正了正身子大踏步離開了。留下一群議論紛紛的長舌。2011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