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鐘我倆走出舞廳,外面月色正好。走到縣一中那空闊的山道上,更是皓月當空。快到寢室門口,我就找了一相對高點,駐足仰視了一會兒,想起好些如煙的往事。想起好些人︰趙若懷、立夫、江城的父母、楊木、陳憶、布谷、黃雀……孫思以沉默相陪。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正滿眼清淚,連忙擦拭了一下眼楮。我對孫思說︰「回去吧!早點休息,記住早晨要吃早飯。」孫思關切地說︰「心儀你沒事吧!我能不能再進去坐會兒?」我說︰「沒事!明天一早得上班呢!我累了,想早點休息。」孫思就轉頭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說︰「心儀,開心一點,早點休息啊!」我回答說︰「好的,你也是!」孫思走了,完成了開門關門的動作我就直接去洗漱了。洗完頭洗完澡出來,正用干毛巾擦拭長發,響起了敲門聲。我一面繼續擦拭頭發,一面開了那門,然後對著門口說︰「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啦?我直接洗漱去了,那里面听不見敲門聲,等久了。」對方不說話,也沒有立即進來的意思,我一驚,不會是壞人吧?這才迅速從臉上撩開潤濕的長發,抬眼看著來人。不對!這人不是孫思,是趙若懷!那怎麼可能?一定看花了眼楮,連忙揉了揉眼,還是趙若懷!正目不轉楮、深情款款地貪婪地審視我。罷了罷了!肯定又在做夢了。不對呀!那人的腳旁邊還放著一個皮箱,難道真是趙若懷回來了?我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真的很疼!然後我那表情就有點失控了,一定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一陣狂喜,臉上應該是笑容可掬的,可面頰上分明有淚水落下。趙若懷本能地上前兩步,但他的眼楮抬了抬,不知怎麼就止步了!與此同時,我也本能地上前兩步,但頭腦中煞時掠過立夫的身影,于是很快止步了!于是我倆就在僅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對峙著,互相傻望著對方。我明白了什麼叫咫尺天涯。我和趙若懷之間,就差那麼一步,但這一步是如此地難以逾越!毛巾是早已掉到地上去了,我把長發盡力往後面理了理。眼前的趙若懷,身著白底條紋的長袖T恤、咖啡色休閑長褲,看上去潔靜俊俏、英氣逼人。除了神情有點憔悴外,幾乎看不到風塵之色。于是我明白了︰在進此屋之前,他已經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就因為我十分看重男人的風度儀態,就因為我曾戲稱自己,他這樣做算是投我所好。不考慮行為後果的話,我真想前去模模他的臉。趙若懷也正用探尋的研究的目光打量我。他的眼光犀利、深遂,他想透過現象看本質,他想看清他在我心中的份量。如此目光下我感覺自己已無所遁行,大有被他看透的危險。于是一邊努力地營造沒心沒肺的表情,一邊下意識地正了正睡衣的衣領。我倆的目光這樣對峙了兩分鐘,他神情里的責備、憤怒在逐漸升級。我想結束這對峙,于是幾乎不帶感****彩地說︰「里面坐吧!我去給你熱飯!」這聲調之無情陌路讓我自己都覺得忍無可忍。趙若懷顯然也忍無可忍,他大約做夢都沒想到,我倆分別數月後的重逢,我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地淡然無味。丟下這句話,我轉身準備去廚房。他一把拉住我,這才開始說話︰「姓傅的,我是不是回來晚了?」聲音很落寞很落寞。我尋著他的視線看去,就明白了他之所指。陽台上分明地晾著孫思的衣服、甚至內褲,然後是孫思的吉它、貝斯、鞋、煙缸,就連那餐桌餐具,也透出我倆在一起吃飯的跡象來。還沒想清楚如何用最簡單的話,快速解決這個問題。他又開始說話了,這次非常感慨,他說︰「你可真能隨遇而安啦!你的感情就不能稍稍那麼停留一下嗎?」然後突然加大聲音說︰「還記得六月你失蹤前夕,對梁阿滿說過的那些話嗎?你說想做生意,但是苦于沒本錢。我可是為了你才去的深圳,你知不知道?我去給你掙本錢去了!」我好生感動,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知道今天這話,那是意義深遠的,弄得不好就是終身的影響。我不說話,趙若懷自然只好繼續︰「我說呢!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我三番五次讓你打電話,或者讓你留個聯系方式,我打給你也行,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我就去趙羽那里痴痴守候那電話。你知道那種由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新的希望,再由新的希望到新的失望的循環往復的過程嗎?」在他的步步緊逼下,我說了第二句沒有技術含量的話︰「我先給你熱了飯菜,邊吃邊講好不好?」「吃什麼呀吃?我都被你氣飽了!為了能在中秋節這天準時回來和你團聚,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告訴我!你剛才和孫思干什麼去了?」干什麼去罪行相對輕一點呢?我在頭腦中快速搜索著︰一起吃飯?不行啊!又聞不到酒味,不喝酒光吃吃東西能吃到這個時候?轉街?我早告訴他,我這人不轉街的!何況這麼深夜?看電影?那不一樣是火上澆油嗎?去朋友家玩?我在這里哪有什麼朋友?阿滿?對!去阿滿那里了。可是,趙若懷是憑什麼找到這兒來的呀?告訴他這地址的人是誰?除了阿滿還是阿滿!那就沒辦法了,于是我只好說︰「跳舞!」這一回答讓趙若懷不寒而栗,然後他差不多絕望地直了直身子,提著包就要出門。這一嚇非同小可,都這個時候了,他能上哪兒?何況還餓著肚子,滿身的疲憊,又是在這種心境下離開。我本能地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他,但只有極短的一瞬,隨即就放開了手。是呀!我是孫立夫的女朋友,我有什麼立場?這樣抱著他留下他來,以後該如何了局?于是絕望地頹然地呆立門邊,很阿Q地想︰長痛不如短痛,由他去吧!但是不行呀!他這樣一走,我如何放心得下?是不是需要在他走下這段盤山路之前,追了他回來?可是追了回來,又該怎麼辦呢?這樣一急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