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木蘭在我身後為我披上錦鍛披風,柔聲道︰「雖已是春季,但夜里風寒,小姐仔細著涼!」
抬手按了按微微發脹的腦仁,詢問道,
「幾時了?」
「亥時剛過,小姐可是要歇了?」
「都這麼晚了!」索性放下手中羊毫,移步走到窗前望著黑沉沉的夜,因這幾日陰沉沉的天氣,心情也莫名的沉悶不堪。來到帝都已有一段時日,自那日一別我已有數日不曾見過楊玄,素錦還在他的手中,心里想著總有一日會踫到,到那時再向他要回便可,如是寬慰著,突然一股冷風自窗外吹入,激得我不禁打了個寒噤,伸手緊了緊領口,轉身執起案桌上的玉佩,仔細端詳。雲姨曾說,這是我爹送給我娘的定情之物,也是我北上尋找我爹的唯一憑證。它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紅穗絛編織而成,此玉潔白溫潤,質地細膩,狀如凝脂,乃白玉中質純色白的*,上有比翼齊飛圖案,栩栩如生,直欲展翅高飛。
比翼鳥,不比不飛,其名曰慊撰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爹,該是很在乎我娘吧!這樣想來,心情便好了許多,復又拿起一旁的畫卷,仔細看了看並無不妥,交給木蘭︰
「東西不易示人,明日我們就拿這個去玉器行,興許會有頭目。」轉身眼角余光掃過畫卷,忽覺不對,猛然想起那日桃林里楊玄腰間所佩白玉似乎與我這玉有一絲相似之處,兩塊玉均價值連城,都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人家不可能有如此貴重之物,想來他與我爹均非尋常之人,這樣一來也許要找到我爹應該不是難事。
半夜里睡得不甚踏實,腦袋昏昏沉沉,欲睡不醒。冷風透過窗稜,呼呼吹起帷帳,絲絲直往棉被里鑽,想起身關上窗戶,身子猶如壓上千斤石般沉重,欲動不得絲毫。半睡半醒間,一只柔軟冰涼的手撫上我的額頭,隨後是漸行漸遠急促的腳步聲。只覺身體忽冷忽熱,躁動不安,額前發際早已被一層層的須汗浸濕,喉間澀癢難耐,此刻我急需一杯水來壓抑這份火燒。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前一盞燭火發出微弱的光,在冷風的吹動下忽明忽暗,看不太真切,強撐著軟棉棉的身體,扶著床稜,欲站起身卻不曾想一個趔趄倒下地來……
「熱,好熱!咳,咳!——」,睜開沉重的眼皮,瞥見滿屋濃煙滾滾,我的第一反映便是,著火了!「嗚,嗚——」想要出聲呼救,卻發現嗓子因沙啞疼痛,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全身酸軟無力!火勢越來越大,完全不受控制!仿若下一秒就要把我吞噬一般。理智告訴我,我要活著,我不能死在這里,絕不能就這樣死去,我還沒有找到我的親人,我還要活著去見我爹,我一定要活著!于是緊咬牙關,憑借毅力向著門外爬去,一點一點,直欲耗費我一身的精力,呼,快到門口了,好像看到了生的希望,仿佛我的親人此刻就在門外等我,急切的想要打開門一探究竟,卻不知為何打不開,我拼了命的拉,怎麼都拉不動緊閉的門——抬眼瞥見外面的人欲轉身離開,我一下就慌了,不,別走!救我,啊——救命!怎麼沒有人,為什麼沒有人,娘!娘——啊!——一根圓木因大火的燃燒,終承受不住掉落下來!
「小姐,小姐——」
木蘭的聲音,是木蘭!「咳,咳——木蘭,」想叫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使勁拍打緊閉的門,濃煙嗆的我呼吸困苦難捱,淚水奪眶而出!紅,眼里除了奪目的紅再無其他——門外木蘭的身影越來越遠,我絕望的閉上眼楮——
——耳邊仿佛有誰的哭聲,急切的腳步聲,鋪天蓋地!
頭好痛,猶如千萬只蟲蟻蝕咬,好像要裂開了一般,半睡半醒間,有人影在眼前晃來晃去,可是頭好沉,根本睜不開眼,之後口中被灌入苦澀的藥汁,嗆的我咳嗽不止,全數吐出。只覺得冷,好冷!虛弱的身子隨即被一股溫暖緊緊裹住,仿若在冰天雪地里那緊裹在身用來取暖的羊毛氈,舒適愜意,隨後,沉沉睡去!再次睜開眼,是被物件落地聲驚醒。模模糊糊床前似乎立著一個人,只是光線太暗,看不清長相,只覺得這背影像極了楊玄,呵,做夢麼?怎麼夢里都是他!忍不住抬手拍打額頭,卻發現手臂根本使不上力,只是微微動了動。隨之的輕微響聲,驚到了那人,只見他激動地轉身,緊蹙的眉峰,英挺的鼻梁,深邃幽黑的瞳眸,不是楊玄又是誰!只是,他怎麼在這里?再轉目看向四周,這里,好像不是我租住的客棧,這是哪里?木蘭呢?疑惑的看向滿臉笑意的楊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扶我坐起,在我身後墊上一塊軟枕,溫言道︰「你這一病便是半個多月,客棧多有不便,便自作主張將你搬來這里,好讓你能安心靜養!」我正欲說話,卻被他笑意打斷「你且放心,這里並非我的府上,而且安靜怡神,對你的身體是極好的!」他竟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也罷,只要不是在他府中,況我在這帝都並無去處,總住客棧身上的銀兩早晚有一天會用光,只怕等不到我找到我爹便已流落街頭了,正好可以暫時在這里安身,等我的事完畢後再搬出也不遲。這樣想想,便對楊玄投去感激一笑。
「小姐,你醒了?」不等我開口說話,木蘭早已泣不成聲地從門外奔至床前,「小姐,你可嚇壞我了,整日整夜地說著胡話,哭泣不止,怎麼叫都叫不醒,嗚嗚——那天晚上,發現小姐竟然倒在地上,渾身滾燙,嗚——小姐以後可不許再這樣嚇唬我了!」
看著木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撫上她的臉,「好了,都成大花貓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小姐竟笑的出來,我都快擔心死了!」說完一抹臉扭頭跑了出去,不過片刻又折了回來,手里捧著一碗清粥,「把這粥喝了,才有精神!」喝完以後只覺周身乏力,竟又沉沉睡去!
如此醒醒睡睡,又有幾日,這中間,便再未見過楊玄。他倒心細,遣了他的隨身侍童常晉每日過來與木蘭一同照料我的日常起居,時不時總讓常晉帶些滋潤的補品過來。因為我突然生病,去玉器行的事便一擱再擱。
精神漸好,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雖依然沒有什麼力氣,不過至少可以去園子里走走了。木蘭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楊玄,提我昏睡時他如何細心照顧,如何徹夜不眠陪我,只因怕我夜里夢魘滾下床去……那日突然想起問木蘭︰「楊玄如何得知我重病?」木蘭倒是不甚在意,將洗淨的衣物搭在院中,隨口道︰「是我外出尋找大夫之時,湊巧踫到。那些個大夫都不行,開的藥方喂了小姐,小姐竟是全給吐了出來,一滴未曾喝下,病情一日重過一日,我急得滿大街找尋名醫,于是就踫到了楊公子。」我的心里頓時無限感傷,想起夢里的火,夢里的身影,已經很久沒有再被夢魘纏上了!依稀記得上次做這個夢是在江南落水時,也是這樣高燒不退,整日整夜的說著胡話,哭泣不止,昏睡了整整半個多月,不知是這夢魘引得這高燒,還是高燒引發的夢魘!呵,我竟逃不開這命運嗎?
帝都,也許這里能幫我解開這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