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石泉終于下決心打算去煤礦試試。出發前給伊敏寫了一封信。寫完,不打算第二天讓郵遞員代寄,當天傍晚,石泉手里捏著這封信,赤腳向鎮郵局跑去。三里路,他一點也不敢耽擱,生怕錯過了郵局開信箱取信的鐘點。到郵局,正趕上一位穿綠色制服的人取完信,把郵箱鎖上,那只放信的白色帆布袋還沒有扎上口。石泉給那位師傅打了招呼,讓他看了看信封上已經貼上的郵票便把信放進了那只他認為神奇的口袋。他知道,這樣,說不定明天,最遲後天信就可以送到伊敏手里。
伊敏︰
從你家出來,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如何才能改變自己的處境?難道讓貧窮一直延續,並且把你也強拉到心石嶴、強拉到草舍來嗎?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一年年地過去,而我一直沒有改變,怎麼辦?
湊巧得很,村子里有個年青人叫順法,比我大幾歲,我進師範那年,他逃到江西,下了煤窯。這次回來,完全變了模樣,一身挺括的毛嗶嘰中山裝,褲腿上的褶縫筆直,頭發沒有一絲凌亂,腕上戴著手表,腳上穿著閃光的厚跟皮鞋,還提著兩瓶用細繩扎在一起的葡萄酒。我不羨慕窮小子發跡就裝腔作勢的鄉蠢,可是最起碼說明他填飽肚子,有了余錢。據他介紹,煤礦里苦一點,可是定糧55斤,工資36元,下井補貼每個班8角,夜班補貼每班2角,每月收入近60元,干幾年之後,連戶口也可以遷過去。苦點、累點我都不怕,只有與他走同一條路才能有盼頭,靠蹲在村里,每天兩角錢,干到胡子白也支撐不起房子的一根柱子。
我和他暗地里說定了,瞅準機會去投奔他。近幾天就要出發,到那里安定了就立即給你寫信。請不必為我擔心,安全我自會注意,窮光蛋有窮菩薩保佑著!
你們在幫我找代課教師的位置,我很感激。我真的很難成為教師,一是性格;二是太會吃飯的肚子,這點工資還不夠我吃的。再說,臨時干幾個月,又被趕回來,說實在話,我再也受不了這種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
從醫院送你回家的半路上你對我說,你父親生前留給你的錢,我造房子可以隨時向你支取。當時我只是點點頭,可是,事後想想,我有什麼權利動用你父親留給你的錢呢?再說,村民們會把我看成什麼?臭蛋!小偷!無賴!沒出息!山村里有不成文的風俗,再窮也不能伸手向別人要。我從心底里深深地感謝你!不要以為我不領情,我巴不得你高興,但是,我不能永遠空著肚子住在你為我造的房子里。
前天,德閩特地來心石嶴,送來了他的那架幸福牌折疊式相機和自己制作的暗袋、印相玻璃板,還有顯影、定影粉以及他用剩的膠卷和相紙。他說︰「那天醫院里踫面之後,我一直在托人幫你找工作,可是都沒有結果。這架相機學校里我們一起玩過,你拿去用,可能還可以發揮點作用。今天劇團來你們鎮上演出,我就把它送來了。」
我不知說什麼好,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留他吃完晚餐,就送他回鎮上,順便在那里看他們劇團演出。我不敢把去煤礦的打算告訴他,因為他肯定要反對,還要為我擔心。
春天,要離開心石嶴,離開這滿山遍野的映山紅,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我特地挑了昨天晴朗的日子登上了這兒最高的河美山,坐在山頂的岩石上,遙望余姚縣城。雖然分不清哪一幢房子是你的家,但我能分辨出大概的方位。此時,你可能還未返校,一定還在城里,還在這幢房子里。
遠望山下的小路,它從心石嶴出發,像一條細細長長的線,穿過山、跨過水,一頭牽著心石嶴,一頭牽著縣城、牽著你的家。而今天,它在我的眼里顯得特別寬闊和美麗,甚至它的彎彎曲曲也富有韻味。自從你第一次走上這條山路之後,它就不再是原來的模樣兒了。每次見到它我發現,小路上隨時都會出現你的身影。當我的雙腳踏在這條路上,能感受到你心跳的節奏,甚至琵琶的樂章。
你曾經是帶著一顆真誠的心、美麗的魂,單獨沿著這條小路走到我們山村里來的。從來沒有城里的姑娘帶著你這樣的心來過心石嶴。我多麼急切地盼望著你的身影經常出現在這條小路上。
說實在,我是離不開心石嶴的,至少是我的心像心石嶴的心石一直留在這里,盼著你。
身背後的太陽落下去了,我才不得不下山回來,走進草房,才想起一整天還只吃了一餐早飯。
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路上了。此時,我心里一直在默默地向你道別︰再見了,伊敏!
祝你早日康復!
石泉于1964年4月14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