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焉父親的葬禮辦得簡樸而又平靜,既沒有樂隊演奏哀樂,也沒有人湊在話筒前做追思致辭。小小的禮堂被素白和女敕黃的大朵菊花裝飾著,烘托出一片淡雅肅穆的氛圍。菊花叢的正中懸掛著于焉父親的大幅遺照,下首花束旁邊還擺放著一禎于焉父母親生前的合影。肋
于烈的眼楮都哭腫了,紅紅的像兩個桃子,于焉也是眼圈發黑,一臉的憔悴。
我和穆寒在遺像前鞠躬,然後走到于烈身邊,我知道此刻說什麼都不足以平復他們兄妹倆的哀傷,所以只緊緊地與于烈擁抱了一下,輕聲說︰「節哀。」
于烈點點頭,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
穆寒則是握住于焉的手,欠身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于焉的目光一閃,似有流星倏然劃過。
走出禮堂時,我問于焉,你跟于焉說什麼了。穆寒默然無語,停了一會兒,才瞥了我一眼說︰「我說若是有什麼財產繼承方面的法律事物需要處理,盡管來找我。」
「哦?你倒是時刻不忘了做生意啊。」我撇了撇嘴,對他的頗為不滿。
「這不是生意,我是在盡自己的能力幫他。」穆寒答話時眼神凝重,像是在想心事。
我回頭看了看陸續走進禮堂參加儀式的人們,大多是老年人,應該都是于焉父親生前的故舊友好吧。我的心里忽然悵惘起來,直覺得胸口悶悶的,很不舒服。鑊
「穆寒,等到我們老了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經常地去參加朋友們的葬禮啊?那樣的經歷一定不好受,每次都會想,這次是我參加別人的,下次就有可能是別人參加我的。」
我挽住穆寒的手臂,郁郁地說。
「是啊,所以你看那些老人家的表情都很誠懇的,他們知道送走一個,自己也向死神又靠近了一步。我小時候曾經問我媽媽,天堂是什麼地方?我媽媽說,天堂就是你所有的親人朋友死去後住的地方,終有一天媽媽也會去那里,等著你。因此,我一直都認為死並不可怕,反而是件幸福的事情,可以和所有離別的親人重新相聚,多值得期待啊。」
穆寒抬起頭望著遼遠的天空,目光炯炯,唇角含笑。
我也被他的笑意感染了,仰望著天空,忽而覺得頭頂上那一片綿柔的雲朵像極了外婆的臉龐,她微笑著,就跟小時候給我講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故事時一樣,慈眉善目,語氣神秘。
「外婆。」我情不自禁叫了一聲。
穆寒摟住我的腰,低聲說︰「對啊,你的外婆,我的媽媽,她們都在天堂里看著我們呢。」
清晨的陽光薄薄地灑下來,眯起眼楮能夠看到細小的塵埃在光線里飛舞,吸口氣則能嗅到空氣里菊花散發出來的令人傷感的氣息。
我忽又想起那天在念城墳地里的情景,那些在皓月下闃然而立的一座座墳塋,以及縈繞于墳塋周圍的陰森恐怖氣氛。
「穆寒,你知道嗎?于烈曾經對我說,將來她去世後,一定不留墳墓,她要讓她的孩子站在山頂上,把她的骨灰迎風一撒,就了結了。塵歸塵,土歸土,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干干淨淨。」我轉頭對穆寒說。
穆寒點點頭答道︰「其實,葬禮只是活人做給活人看的一種儀式,對逝者而言並沒有多少實際意義。所以,于烈的想法沒有錯,甚至可以說是很崇高很灑月兌的。」
「的確,我也覺得她是個很灑月兌的女子。」我也點點頭,繼而輕笑道︰「她還說,我一定要參加她的葬禮,否則她就不參加我的。」
「哈,這話說得實在有趣,于烈真是與眾不同,不怪你喜歡她,連我也忍不住要……」他拿眼角斜睨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壞樣兒。
「要怎麼樣?」我捏著拳頭,作勢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原來凌羽也有吃醋的時候。」穆寒抿著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其實,我是想說連我也忍不住羨慕地想要是我有這麼個妹妹該多好啊。」
「哼!」我冷哼一聲,「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哪里知道你其實在想什麼?」
「 ,你這吃的還不是一般的醋,是山西老陳醋啊!」他伸手摟住我的肩膀,把臉貼在我的頭發上。
我們靜默了一會,穆寒說道︰「凌羽,你有沒有注意到,于烈的長相跟照片里那對老夫婦不大一樣?于焉想他媽媽,前額很寬,眼窩深陷,鼻梁直挺;而于烈則是典型的古典美,杏眼瓊鼻,輪廓弧線都是圓潤柔和的。」
「有嗎?」我疑惑地反問。以前並未察覺,經穆寒一說,再仔細回想禮堂里兩位老人家的照片,好像的確如他所說,于焉跟于烈在外貌上幾乎沒有什麼相似之處。
不過,我並不覺得奇怪,隨口應道︰「但是這樣的情況應該不算特殊吧。很多兄弟姐妹之間相貌雖然差別很大的,但各自從父母親那里接受的遺傳基因都是一樣的。不是也有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反而長得很像的嗎?像那些專演偉人的特型演員,他們跟偉人沒有任何親緣關系的,不是個個像模像樣?」
「恩,你說得也有道理。」穆寒頷首稱是,但眉心卻微蹙起來。
「你沒事兒看人家兄妹的模樣干什麼?羨慕妒嫉然後就是恨,你不會因妒生恨了吧?」我調笑道。
穆寒不答腔,兀自沉悶地低著頭往前走。
我漸漸落在他的後面,抬眼望著他那高大寬闊的後背,淡淡的陽光在他的頭頂灑下一團朦朧的光暈,整個人仿佛要走進那片光影里消失一樣。我不由得一陣心慌,緊走幾步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臂。他呼扇著睫毛看著我,嘴唇似笑非笑地抿成一道平滑的弧度。
「凌羽,若我們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如何?」他說。
「不行,」我心頭一熱,卻故意不解風情,冷漠地說︰「我膝蓋痛,要走那麼遠,除非,你背我。」
穆寒終于開懷大笑起來,他指著自己受傷的手臂說︰「你比黃世仁還狠啊!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欺壓我?」
「愛你才會欺壓你,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呢。」我也笑了,繼而想起前一天和媽媽的談話,心緒重又紛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