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近澤神社的石階登上盡頭的話,就可以看到神社的境內了。左手邊是住所,回頭往後望去,小鎮鱗次節比的房屋和郁郁蔥蔥的田地都盡收眼底。作為入口的鳥居有些掉漆,露出不少白s 的部分,兩根橫梁之間掛著的匾牌也早已斑駁老舊,見證著近澤神社的歷史。本殿的屋檐邊是近在咫尺的茂密叢林,一棵百年的老樹從屋後探出身子,把殿前的空地都覆蓋在樹冠的y n影之下。
稍稍松開手指的時候,文乃馬上抽回了手。即使是從與他人發怒的她,面對這種蠻不講理的做法,心中也不可能沒有絲毫怨氣。但是,如果她真的不願意的話,即使是青梅竹馬的我也無法勉強她。
「真是拿你沒辦法。」
一邊揉著被攥得發痛的手腕,文乃一邊向我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這種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在過去,有無論如何也不能相讓的事發生的時候,每次都會變成像現在這樣。雖然彼此只是同齡,她卻總是像長輩那樣笑著容許了我的任x ng,而這一回也同樣是如此。然而,正當我要出口為自己的無禮道歉時,卻感到了針扎一樣的視線。仰起臉環視四周,安靜的神社除了我們看不到半個人影,耳邊掠過的只有清風拂過樹葉的沙沙響聲。
「怎麼了?」
沒有回答文乃擔心的問話,我依次把視線投向居所、神社的境內,以及背後神社入口的方向,可是都沒有感到有人的氣息。等到再度望向前方時,才在神社本殿的後山上依稀看到了模糊的人影。雖然因為距離過遠的緣故看不清輪廓,但有人在那里看著這邊卻是確鑿無疑的事實。
「在那邊有誰」
「——!」
順著我指尖的方向望去,文乃的臉s 唰的一下變得慘白無比,身子變得東倒西歪無法保持平衡——
「文乃?!」
拼命地抱緊她蹣跚著倒下的身軀,文乃在我的懷抱中失去了意識。
「可惡!有人在嗎?!麻紀!近澤大叔!」
向神社的方向大聲呼喊後,听見了急急忙忙跑動的腳步聲。沒過多久,我和趕來的麻紀把文乃抬進了屋子里,並且小心地放在了涼爽的榻榻米上。
「怎麼樣?好點了嗎?」
一臉關心地發問的是這間神社的巫女,近澤麻紀,同時也是身為神主的近澤叔叔的獨生女。平時因為神社的工作過于繁忙的緣故,當初她以此為由拒絕上學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盡管因為上學之後時間錯開的緣故,我們的關系並沒有原來那樣親密無間了,但麻紀仍是我們幼年時為數不多的好友。
「」
在社務所中醒來後,文乃一直沉默地垂下眼盯著地面,並且有時會抱起肩膀壓抑著身體的顫抖。而我們則在坐在一旁的地板上,觀望著她的身體狀況有無反復。
「恩,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因為稍稍受驚而失去意識而已。讓她再睡一會就應該沒事了吧。不過,這里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還是讓文乃休息一下為好。」
近澤叔叔一邊診斷著文乃的樣子,一邊對她的病情下了定論。叔叔在身為神主的同時,也持有著醫師執照。所以,他對小鎮來說是一位十分重要的人。
在讓文乃好好地躺在軟軟的床鋪上睡下後,眾人遵循近澤叔叔的話暫時離開了寢室,然後來到了社務所的接待室。
「說起來,孝介剛才是不是說看到了人影?」
麻紀在端來了茶水後,馬上開始向在場唯一知情的我詢問事情的經過。
「恩雖然不是非常確信,不過的確感到了誰的視線。環視周圍的話,在後山發現了人影——把這個事情告訴文乃後,她就突然被嚇到了。在昏過去之前,文乃還喃喃自語著那個人影在一直看著她笑呢。」
汲了一口茶水,在桌上放下了杯子後,叔叔笑著說道——
「是不是看見了山神大人呢?」
我和麻紀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苦笑。
「那只是迷信而已吧。」
「的確是如此。不過,這個職業卻無法讓我說出否定神靈的話語啊。」
「真是的,既然是這樣的話就不要盡說些讓客人不安的話啊!」
面對女兒不滿的抱怨,叔叔很沒面子地揉了揉頭發。身為神主卻絲毫不擺架子,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反而被鎮民們所愛戴和尊敬吧。
「啊、抱歉。只是,上到神社後山頂的人,在這個小鎮里並不存在這樣想的話,也就只有山神大人了。孝介,有沒有興趣听一听這個神社的由來?」
一旁的麻紀扶住額頭,做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近澤叔叔待人和藹而且工作認真勤勉,但也許是身兼神職的緣故,他對鄉土傳說有著遠勝常人的興趣,甚至曾將整理出的資料編輯成書,並且十分珍惜地收藏在藏書室里。平r 里因此常受女兒冷眼的叔叔逮住機會,當然要向最近已經甚少來神社的我談起這個話題了。想起小時候受了近澤叔叔不少照顧卻絲毫不領情的經歷,由于不忍心打斷他的興致,我還是強打起j ng神听起了這個乏味的話題,反正離文乃醒來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這個近澤神社的歷史只有不到短短百年,但它的前身卻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平安時代。那個時候的小鎮原貌因為年代過于久遠已經不可考,但從百年前付之一炬的羽賀神社遺留下來的殘卷中得知,當時的這里還是中等規模的城鎮。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由于靠近京都的緣故,在發展上也曾受了都城不少余澤。關于羽賀神社的建立至今仍舊眾說紛紜,雖然都是些不可考據的民間傳言,不過共同點卻是當時一位神靈化身的女子挽救城鎮于浩劫之中。當時在位的鳥羽天皇深感其功績,將它追封為羽賀靈姬,令世人不忘其恩澤——理所當然的,這些都未能在正史中出現。」
「直到了百年前戰亂中,羽賀神社才因為火災和搶劫化作一片廢墟。而包括最為貴重的神體在內,各種記錄了數百年來的史料、文化的典籍與藏書也在這場災難中被燒毀。受到波及的城鎮也因為這次災禍一蹶不振,迅速地衰敗下來。直到繼承了遺澤的近澤神社在廢墟上的新生後,這片古老的土地才慢慢地重新煥發出生機。為了恢復當年的盛況,城鎮大力地吸納外來人口,並在這股額外的需求和供給的刺激下快速地發展,于各個生產業都有不小的建樹。然而,就在城鎮即將走上這條康莊大道時,一場噩耗卻擊潰了它壯大的野心。在好事的媒體披露出這所城鎮的人口死亡率遠遠超過當時r 本的平均人口死亡率後,市民們紛紛搬遷,即使當權者極力試圖挽回聲譽也無濟于事。」
「在那之後的連續幾年里,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死亡的人口數量有增無減,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超過半數的死因是自殺。經過好事者調查,死者生前大多都是十分正常,並無經濟壓力,實在想不出緣何要自盡。自那以後,城鎮的人口數量進一步驟減,仍願意留下的就只有包括原住民在內的小部分人而已。然而,在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後,這座人口稀疏的小鎮反而沒有再發生莫名其妙的自殺事件,世人和媒體的視線也在時間的作用下迅速地淡去,而小鎮也沒有再試圖嘗試恢復當年的盛況,而是保持著自給自足的,如非必要不與外人交流的狀態中,一直維持到現在的今天。而在這幾十年的緩慢發展中,當年的羽賀傳說也在留言的影響下慢慢地演化成了和天狗、山神一類的神怪傳說——那就是尸姬傳說。」
「百年以來,這座小鎮也曾多次因為壓力而不得已接受少數外來人口,不過他們都在那之後的數年內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暴斃。于是,這座小鎮慢慢養成了強烈的排外x ng,並且在關于外來者死因的眾說紛紜下變得更加凝聚不散。比如說,在死者被埋葬入土的數周後,有人曾親眼目睹死者活生生地和家人談話。並且在這之後,曾和死者交談過的家人也會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去世。還有獵戶曾結伴去後山獵熊,但逃生回來的卻只有寥寥數人,他們無一例外地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並且喃喃自語自己觸怒了山神,然而問及同伴的死因時,卻無人能說出具體的經歷。
從此,神社的後山被視為禁忌中的禁忌,即使是熟悉山路的獵戶也僅僅會在山腰和山腳附近活動而絕不深入。」
「在那里,山神大人和尸姬的傳說不知何時被混淆在了一起,並且被作為一體來看待。再加上明治維新時期大量吸收的海外民間神話傳說,就和遙遠異國傳說中吸取靈魂為代價而向迷路的旅人指明方向的金s 妖j ng一樣,能使得逝者反魂的尸姬同樣被設定為通過實現願望而報酬是吃人的妖怪,而這與小鎮發生過的多起怪異自殺事件不謀而合——」
正當近澤叔叔滔滔不絕地說起來的時候,一旁早就按捺了許久的麻紀終于忍不住打斷了父親的長篇大論——
「等一下!剛開始還是很正經神社相關主題,為什麼後面卻變成了毫無根據的鄉間傳說啊?不要把你那套自以為得意的神怪理論拿出來賣弄啦!」
話音剛落,漲紅了臉的近澤叔叔一陣掙扎,最後還是屈服在女兒的勸阻下,停止了這篇中途就開始變質的演說。受到打擊的叔叔好一陣才恢復正常,對暗中松了口氣的我說道——
「對了,孝介今天最開始是為何而來的?原本應該是有事才來神社的吧?」
我這才想起今天來此求助的目的。不過,在文乃本人都因意外而倒下的現在,由我說出來意真的好嗎?稍稍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文乃自己來神社求助,幾乎沒有第二次機會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眼前的機遇才行。
「其實」
把從文乃那里听說的事情都全數告訴近澤叔叔後,我緊張地看著他沉吟著的臉s ,卻無法從中判斷事情的走向。坐在一旁的麻紀似乎是忍耐不住這陣壓抑的氣氛,大聲質問著父親為什麼遇上這種事情還需要猶豫許久。
「你不是也知道的嗎?像文乃這樣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不如干脆我們家領養她好了,這樣的話至少她不用到那個鮫島家去!」
可是這回近澤叔叔卻沒有像平時那樣讓步。遇到足以左右一家人的大事時,作為神社神主和一家之主的威嚴顯露無遺。我從未見過和藹的叔叔這樣的表情。
「你什麼都不懂。要知道,撫養一個人是比你想象中還要沉重得多的一件事,並不是這麼簡單就能下決心的。關于這件事情,我今後會好好考慮。孝介,多謝你告訴我。去叫文乃起來吧,我待會就開車送你們回家。」
「誒?也就是說,爸爸從一開始就認真考慮是否要收文乃為養女?」
沒有回頭顧及麻紀因為吃驚而呆滯的臉s ,跨過門檻的近澤叔叔看著充滿生命綠意的神社境內,露出了可靠的微笑——
「即使是我,也無法給文乃找到除了自家以外地方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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