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握香的手扶住靈樞的邊沿,指尖輕微顫抖,卻終是不能由得自個將手探入靈樞中,她的手指很是冰冷,她不想去比較,他的身子是否比她的指尖還要冰冷。
沒有生氣的冰冷。
深深吸進一口氣,活著的滋味,再容她最後恣意的享受一下。
演了太久的戲,久到,他不在了,她仍陷在戲里面,出不來。久到,明明動了心,卻還固執得讓自個在戲外去回避。
這樣的她,真的很可笑,入了宮的女子,其實,又有哪一個不可笑呢?
握緊三根香,緊緊地握著,忽然將香朝兩邊的嬤嬤一揮,趁嬤嬤驚喚、避閃間,她用最後的力氣迅速地掀開前面的紗幔,奔到諸臣的跟前。
可,她縱然奔得快,卻沒有想到,外面,除了諸臣外,還有隆王,隆王換了黑色的素服,站在殿的中央,仿似早料到她會出來,笑得詭秘莫測,手勢一揮,早有宮女擁上︰
「欽聖夫人悲痛過度,導致小產,既然拜祭了先帝,還請夫人回宮靜養。」
直到現在,隆王才公布了蒹葭小產的訊息,因為直到現在,西陵夙駕崩的消息才被公布于眾,而悲痛過度,導致小產,這不啻是最好的措辭,也換來眾臣臉上一陣不知是附和還是佯裝出來的欷歔。
蒹葭的身子朝後退了一退,她身上的力氣因失血過多,漸漸在流逝,若這些宮女強行,她沒有力氣去抗拒,只躲避著,盡量拖延時間,能讓自個把該說的話說完。
是的,她奔到這里,就是為了說完所有該說的話。
而,紗幔後傳來些許的響動,接著,她的身前疾速地現出一白色的身影,替她幾下便將上得前來的宮女捋翻。
竟是安子墨。
太尉之女安子墨,身手如此矯健,果真是虎父無犬女。
「夫人,有什麼話,您盡管說,這里,嬪妾暫為您擋得一時,是一時。」
「謝謝。」蒹葭說出這兩字,殿內的情形因著安子墨的出現,起了明顯的變化,那些臣子的臉上有迷惑,有訝異,更多的,卻是在瞧著隆王的臉色。
縱然,她說了,都不能改變什麼,可,至少,在這里能救一個人,救一個她必須要救的人。
哪怕那一人先前也隱瞞了西陵夙的下落,但,她寧願相信,是為定軍心不得已所做,至于其他,也都是出于為自個打算的本能。
「是,本宮是小產了,但卻不是傷心過度,本宮小產的原因正是拜隆王所賜。」她徐徐說出這句話,目光只凝住隆王,而隆王的臉上並無一絲波瀾,只是帶著冷笑听著她繼續往下說,「本宮月復中,是皇上最後的子嗣,只要本宮小產,那麼,隆王您必能達成夙願,不是麼?」
眼下的脈相雖仍是喜脈,她不擔心隆王會讓太醫替她把脈,因為,隆王已經說她小產在先,又豈會自相矛盾呢?
話語只挑到這個份上,眾臣自然是听得懂的,可即便听得懂,又怎樣?
她不指望他們怎樣,在很多時候,明哲保身的人才能在官場步步高升,活得更久。
可,正因為這個劣根性,會讓隆王投鼠忌器,也會讓諸臣體味到另外一種意味。
「太後洞悉這一層,一直護著本宮,可惜,太後的庇護最後反是落得一個謀逆的處置。而本宮月復里的孩子,最後還是沒有保住。諸位,爾等都是坤國的臣子,不管是先帝,還是皇上,都對各位寄予過厚望,諸位方能如今站在這個位置,但,時至今日,本宮不指望各位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畢竟,在強權跟前,沒有人會想死,本宮在各位跟前,說出這些,只是求各位能憑著最後一點良知,別讓這場野心的宮變,搭進更多的性命。何況,今日,本宮將這些不該說的,都告訴了各位,各位知道得越多,或許並不是好的,可,本宮還是說了——」
末了的一句話意味是深長的,蒹葭的手撫上今日梳的發髻,簡單的反綰髻,以素淨的銀簪別住,她的手撫過銀簪的紋路,只淡淡說了最後一句︰
「一根筷子容易被拗斷,但,若許多根筷子抱在一起,卻是很難被拗斷的。道理很淺顯,各位都是學識淵博之士,自然比本宮清楚。」
語音落,她瞧到隆王臉上的笑意愈盛︰
「欽聖夫人果然傷心過度,瘋了。來人,都杵在那做什麼,還不帶欽聖夫人下去。」
終是握緊銀簪︰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本宮沒有瘋,只是,知道太多事的人,隆王是不會容她活得長久的,本宮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與其落得和太後一樣的下場,本宮還不如求個痛快,反正,本宮的夫君,孩子都不在了,本宮留在世上,又有何趣呢?」
她閉上眼楮,迅速拔下銀簪,青絲飄揚間,對準胸口,甫要用勁刺入,安貴姬卻在先前已听出她話語里的不對勁,返身,就要徒手阻了她的簪子,可,蒹葭顯見在說出這番話後,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她死,殿內的諸位大臣必將忐忑自個的性命,對于深諳為官之道的人來說,沒有什麼秘密比死人更安全,畢竟,攸關的是西陵夙余下的最後一脈子息被隆王所害的秘密,不論這個秘密是真是假,她以死明志,加上,表面看來,恰是因著這個秘密,連太後都難善其身,誅連太傅一族。以上種種跡象,都足以對這批臣子起到警示的作用。
縱然,隆王目前不取他們的性命,因為根基尚不穩,如若一旦穩固之時,恐怕也是各個擊破之時。所以,為了自保,諸臣定有所措施,這些自保自然不再是隨波逐流、忍氣吞聲。相反,則是抱成一團,提出和隆王不同的政見,在氣勢上不佔據下風,讓隆王迫于壓力,不得不對這些聯成一氣的諸臣采取退讓、安撫的法子。直到在朝野上自然而然,不再是帝君獨大,方能保全他們的身家性命。
而這不同的政見,目前來說,沒有一件事比替太傅一家請命更適合——從輕發落太傅一族。
太傅乃二朝的元老,若不死,隆王目前的精力定會全數放在太傅身上,于他們來說,也得了時間,再去想更好的法子來周全自個的官途乃至性命。
這,是放在大處的意思。
出于私心,她希望能最後救得了太後,哪怕,不過是以命換命,至少,她沒有負過太後,哪怕太後的目的並不純粹,可,都不重要了。
猶記起,初進宮,恰逢殉葬,她是怕死的。
可,今日,他不在了,倘要留著,也是清冷度日罷?如此,死,何懼?
她欠太後,以命去還。
她欠翔王的,再無可還,若有來世,恐怕才能全了這一還。
欠他的呢?用死後的相陪去還,是否可以?
思緒甫定,她輕巧地避開安貴姬的手,眼見著簪尖就要刺入胸口,卻听得‘礑’地一聲,一枚班指破空迅疾地席來,她手里的簪子被這班指的力道一震,月兌手掉落。
「本王不管你受了何人的唆使,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念在你是先帝生前最寵愛的嬪妃份上,本王不治你的罪。都杵在那做什麼,還不請欽聖夫人回宮。」
這次上來的不再是柔弱的宮女,而是隆王身後的士兵,饒是安貴姬身手了得,又怎可能抵擋住呢?
恰此時,那些士兵忽然掉轉槍頭對轉隆王,情勢在這剎那陡然反轉,接著,是一低迥動人的笑聲徐徐傳來。
這聲笑,是那麼熟悉。
這聲笑,卻是那樣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