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想回身,可,這一次,回身的腳步竟然那麼重。
而,下一刻,她已回不了身,隆王在听到這一聲笑時,驟然出劍,劍光過處,那些士兵紛紛身首異處,接著,他的身形微動,旦見紅光和著血光一並從眾人眼前掠過時,蒹葭縴細的玉頸已然被冰冷的鋒刃抵住。
呼吸陡然變得困難起來,她的耳邊,不用回身,都能听到那慵懶的熟悉聲音響起︰
「想不到,朕的皇弟費盡心思安排的戲,這麼快就演完了?」
「你——沒死?」這一語,隆王顯然是失言了。
他的聲音里是不可置信,更是一種隱晦的懼意。
作為百戰沙場的王,他從來不會怕任何事,只這一次,在意外的失算後,接著,是從未有過的懼意。
猶記起,那一日,西陵楓說過的話,原來,並非是西陵楓失去了斗志,而是,西陵夙實在太可怕,太可怕!
他不知道在這一刻,為什麼要牽制住蒹葭,對這樣一個可怕的男子來說,蒹葭或許也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下意識地將劍抵在她的頸部,劍下,是女子細膩柔潤的肌膚。
只需再稍稍用力,那肌膚就會被割破,當然,現在,他並不會將鋒刃多進一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傷她分毫,可,這,並不能讓西陵夙察覺,因為,這是他如今最後的生機。
「看來,隆王是篤定了,朕已駕崩。不知,這駕崩,是不是也與隆王有關呢?」西陵夙緩緩從靈樞中站起,風姿依舊,他只站在那,用天生的王者氣勢睥睨著殿內那些愕然,卻紛紛下跪的臣子。
隆王的劍顫了一顫,但,卻是將蒹葭的身子一轉,帶著她朝殿外退去,他是沒有想到西陵夙還活著。
那一日,在魑魅山的絕殺,看似是村民遭了盜匪的襲擊,其實,主攻的目標就是西陵夙,而西陵夙雖有趕來的禁軍相護,但無奈勢力寡弱,節節敗退,直至退入他早就設好的包圍圈中。其後,死在亂箭之下,也因著死于亂箭之下,所以,西陵夙的尸身運回時,刻意用寒冰護著,又密封了靈樞,只在前日,他公布了西陵夙被太傅謀弒,布置了靈堂,方把靈樞開啟,哪怕是活人,在冰塊和缺少空氣的靈樞內待了將近數日,也早變成死人。何況那身上密密麻麻的箭孔是他親自驗證的。
可,現在,西陵夙確實活生生地站在那,溫暖和煦的笑容溢在唇邊,說出的話,卻是冷冽的︰
「怎麼,隆王是打算用朕的欽聖夫人來讓朕放你離開麼?」
西陵夙沒有等隆王開口,又啟唇,語意淡然。
「你若想讓她活著,最好如此。」
這些士兵以往皆是他的親兵,但,回想起來,從西陵夙遣他護送廢黜太子西陵楓往嶺南去的那段日子,帝都就該有了變化。
這些親兵,不啻在那時已混進了西陵夙的親信,是以,如今才會反戈向他。
而他在嶺南期間,恰逢聖華公主的叛軍起義,西陵夙卻並不著他就地迎戰,只讓他依舊按著歸程回到帝都,他本以為,那次返回帝都,西陵夙必將他的二十萬親兵悉數收回,是以,在那時,他就準備趁西陵夙巡行至避暑行宮時,和太後里應外合,行謀逆之事。只是沒有想到,西陵夙反是將這部分親兵編進左軍中,再讓他率領後,同太尉、翔王一起出征嶺南。
如此,卻是給了他自以為最大的契機,利用人不在帝都內,暗中布下殺手在行宮,但,那一次,又因著天災被延改,直到,西陵夙和蒹葭失蹤,他暗中命死士終尋到西陵夙因著蒹葭的傷勢,暫時滯留在離溫蓮山不算太遠的魑魅山中,于是,那一次,正好借著天災失蹤的源頭,將西陵夙除去,再由太後穩定前朝的人心,最後將太後一並除去。
只是,看似成功了,殊不知,自己辛苦盤算的一切,今日還是敗了。
不過,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呢?
他還有死士,這些死士雖見不得人,但,眼下,就在殿外隱匿著,只需他退出去,憑借這批死士,他都能逃出生天。
這般想著,他握住劍的手,又添了幾分的力,他本驍勇于沙場的王爺,即便暫時敗了,又如何呢?
何況,西陵夙確確實實曾為了蒹葭滯留在魑魅山,由此可見,他對這女子是在意的。
但——
聯系眼前的情形,假如說,從魑魅山開始,就是西陵夙識破他計謀後,一出鋌而走險的布局呢?
一念至此,生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呵呵,看來,隆王是借著這一脅迫,承認了自個謀逆弒君的罪責?」西陵夙緩緩走出靈樞,依舊笑著,眼底的目光卻是冰冷漠然的,這份冰冷漠然正對上蒹葭的眼楮,她的眼底,卻再做不到平靜,有著瞬息的驚訝,接著,是淡淡的霧氣湮上。
隆王的那一轉,她終是見到了西陵夙,是他,他沒有死,如果,剛剛,她的手伸進靈樞,是不是就能提前觸到,他並不是冰冷的尸身,而帶著暖融的體溫呢?
只是,當時沒有做,現在再想,不過是臆想罷了。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冷冽——
溫蓮山岩漿崩融時的生死與共,魑魅山的平靜相處,那晚遭襲前到的護全,點點滴滴,烙進她的心底,卻始終,抵不過他眼底的冷冽。
與其讓她听到他的選擇,是棄她的命于不顧,她何不自己做個了斷呢?
她不怕死,怕的,是听到殘忍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出。
好像,隱隱約約中,也有這樣一幕殘酷景象發生,但,她要再去細想,腦海里,只有一片空茫。
又是臆想罷?
反正,她剛剛就準備死了,雖然,此刻的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皇上,叛臣賊子,豈能姑息呢?」她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在場所有人听到,隆王意識到不妙,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忍傷她的,手中的鋒刃縱往後挪了分毫,她的頸部恰是自動的湊了上來。若不是這分毫,湊上的力度足以割斷她的咽喉,可,饒是這樣,她的喉口依舊有鮮血噴濺而出。
喉口,疼痛,那種疼痛,讓她有理由閉上眼楮,旁邊,似乎開始嘈雜,她的身子卻被人擄緊,往外掠去,足離地的感覺,好像靈魂都出去一般,很漂浮,也很輕松。
只是,身體越來越冰冷……
永安三十六年七月初八,隆王意圖謀逆,被帝識破,以計相回,于群臣跟前,揭穿隆王謀逆的面目,隆王情急之下,挾持帝之寵妃,負傷逃出帝宮,不知所蹤。
三十六年七月初九,帝頒旨,蘇侍中為隆王叛黨余孽,按罪當誅九族,但念及曾有功于社稷,只將其一人行腰斬之刑,府中家眷悉數充作官奴,胥司空被隆王蒙蔽,導致險些助紂為孽,著其于府中思過一月。
欽天監刻意瞞去奎鎮長官早前就觀測到溫蓮山異樣,恐有岩漿爆發預兆的折子,處斬刑。
同日,被隆王訛稱受刺重傷的,實則囚禁的汝嫣太師由帝親自接出,封汝嫣太師一品國公的殊榮,同被囚禁的海公公、司徒也得到嘉獎,賞良田百畝。
這位看上去初登大典,羽翼未分的帝君城府心計確是深的,既不動聲色地鏟除異己,又對其余諸臣以警示,這警示無非就是順他者昌,逆他者,不僅是亡,更是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