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風塵頂著滿頭茶水,在青汐‘嗖嗖’陰冷的殺人目光中,依舊堅持不懈地繼續著風花事業。
凡間有句話,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青汐擱下手中的茶盞,捧著腮幫子,虛虛斜睨了一眼風塵。見他聲情並茂,一副恨不能掏心挖肺的樣子,想必就算此刻擺在面前的是金剛鑽,也能被他念得裂出條縫來。
真是可恥啊…………
蔥白指尖沿著邊緣轉了一圈,青汐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
「風塵君與我之間早就不再有任何瓜葛。至于當年那樁婚事,的確是父王忒心急了些,考慮不周,才把你給卷了進來。」
風塵轉過身來,神情微怔。
風塵此人,五官其他部分都不怎麼出眾,惟獨一雙丹鳳眼,卻生得極是漂亮。墨青的瞳眸水光瀲灩,襯著兩彎狹長劍眉,雖不如白央君那樣俊美,亦自有一股清雅恬靜之氣。
青汐望著他,攤手道︰
「你看,你也知道這是一場荒唐的鬧劇。你既不肯娶我,我也不願嫁你,這麼一拍兩散,對大家都好。」
風塵聞言垂眸,輕聲道︰
「汐兒,你誤會了,昔日…………」他甫一開口,涌到嘴邊的話卻頓了頓,「昔日,我並非有意辜負,我與春娘雖是故交,但絕沒有任何私情。」
沒有私情,你敢當眾甩了咱,去跟她漫步夕陽,你當咱是白痴呢?
青汐站起身來,將懷里抱著的小狐狸放回地上,撢了撢自己的衣袖,漫不經心道︰
「私情也好,奸.情也罷,總之你悔婚在先。這事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有丁有卯,也算不是冤枉你。」
當斷則斷,這是她一貫為人處事的原則。
「更何況,放眼天下,世上比我青汐優秀的女子,縱使沒有一萬,也有三千。」青汐眯起眼楮,笑意盈盈︰
「你又不是個死心眼的人,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來著?」
所以,去吧去吧,只要撇了咱這一塊爛菜地,就有無數花團錦簇在等待著你呢!
風塵皺起眉頭︰
「可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就算你那瓢尺碼再大,那里面裝的也全都是禍水,喝不死你,也要沾你一身腥!
青汐習慣性的吐糟了下,不過她底氣弱,凡事只敢窩在肚子里供五髒六腑交流,是決計沒膽量當面說出來的。
風塵上前一步,指尖觸及她的袖管時,忽然緊緊握住。
青汐下意識地抬手掙扎了幾下,不想這風塵外表看著文文弱弱,手下扯袖的力道卻大得很。
她連帶著拽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搶回袖子,暗暗磨牙道︰「靠,你再拽著不放,咱就干脆圓你一個斷袖之夢!」
風塵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我還是想要娶你。」
「但我不願意再嫁你。」
青汐答得倒是干脆,且振振有詞︰
「你想啊,你是人,而我是龍。我若是嫁了你,指不定日後會生出個什麼樣的東西來?萬一是條女圭女圭魚,或者更淒慘的,直接變成個四腿蛙,豈不是要叫人笑死?」
風塵愣了愣,顯然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青汐趁機拔回衣袖,‘蹭蹭蹭’倒退兩步,把手藏在背後,一臉防備地盯著他。
風塵的手僵滯在半空中,見她躲閃,正欲伸手再去拉她。耳邊陡然拂過一絲寒風,風聲呼嘯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雜著微不可察的殺意,逐漸彌漫開來。
抬起頭,遠處閣樓上,一襲縴塵不染的雪白身影翩然隱沒。黛山靜水,春日和煦,祥和得令人根本注意不到那霎那涌動的冷氣。
腳邊,一枚沾血的葉片,靜靜地落在地面,折射出墨綠的光澤。
風塵收回了手,一汪溫熱沿著耳畔緩緩滑落,青汐扯了嗓子準備大叫,眼神一轉,卻看見他的脖頸處鮮紅一片,頓時倒吸了口冷氣︰
「怎麼回事?」
殷紅的血珠落在淺青色的長衫上,極致的色差對比,反倒更顯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
青汐眨了眨眼楮,有些不解地看著風塵頸邊那道血痕。這道傷痕來得實在太過詭異,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血流成河了?
風塵目光微動,隨即淡淡一笑,道︰
「沒事,畢竟是我招惹了他在先,他放在心上的東西就動不得,我竟然忘記了這一點。」聲音輕飄飄的,卻終究帶了絲淡淡的怨恨與無奈。
設下那麼天衣無縫的計謀,然後生生將黑鍋栽在他頭上,也不過只是,為了守住一個人。
青汐茫然︰「你招惹誰了?」
青丘終年仙霧繚繞,四季如春,陽光透過浮動的雲層投落在她身上,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蜿蜒逶迤地映照在身後的湖面里。
水波起伏間,那道影子與她的主人似乎有些不同。
分明是借由同一具身體顯現,卻並非素衣長裙的姿態,而是優雅華貴的一條,依稀有如瀑的及踝長發,在風中四散飛揚。
風塵慢慢地轉開了視線,掌心漾起一團銀光,覆上頸側傷口處,然後微笑著搖搖頭︰
「沒什麼。」
好不容易哄走了戀戀不舍的風塵,青汐立馬軟泥似地一頭撲倒在桌上,揉著自己的一把老腰,哼哼唧唧︰
「沒想到仙人也這麼難纏…………」
其實她這話說得不對,仙人並不難纏,難纏的只有風塵一個罷了。
抱怨了半天,覺得嗓子有些渴了,青汐傾身向前,撈起水壺,打算倒杯水潤潤喉。
手指剛剛踫到壺壁,頭頂上驀地投落下一片陰影來,青汐後知後覺地扭過頭去,正對上一雙滿含怨毒的眼楮。
「呀,你好!」
看清來人,青汐心中‘咯 ’一聲,勉強擠出個笑臉來。
嫣嬈紅裙似火,發綰珠玉,見她開口,冷哼道︰
「七公主這話委實客氣了,只要有你在這一日,我又怎會過得好?」言外之意,就是嫌她礙了她的眼。
喲,這只小母狐居然是個火爆的性子!
好歹活了兩輩子,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見得多了,青汐也懶得再去和她解釋,抱了杯子避重就輕︰
「嫣姐姐見外了。」
嫣嬈六百年前就修得了人身,光是歲數也比現在的青汐大上一圈,一听‘姐姐’二字,當場柳眉倒豎,惡狠狠道︰
「你這是在諷刺我老了麼?」十指縴縴,那模樣不像是暴走,倒活像是要掐死她。
………………對不起,咱錯了,咱不知道狐狸的心思也會如此敏感。
青汐自我反省著,嫣嬈卻不知道她肚子里的這些個想法,見她對自己的質問不予理睬,原本就憋屈的怒氣又迅速擴大了好幾倍,一掌拍在桌上︰
「青汐,我告訴你,你雖是我青丘的貴客,但有些話,還是要給我好好記住的。」
青汐的眼珠子轉了轉,乖巧點頭︰
「好。」
看到青汐一臉‘無所謂,反正我皮厚不怕撓’的模樣,嫣嬈狐狸牙磨得咯吱咯吱響。
無奈她雖看青汐不順眼,卻也只敢在嘴皮子上逞逞威風。縱使她修煉得比青汐早,到底只是普通狐狸飛升的,比不得這些遠古神祇。若是真惹怒了她,不消白央君自己動手,青汐化出原身,一爪子撓下來,就能賞她個魂飛魄散。
嫣嬈對王固然愛慕,這種風險卻萬萬不願意去冒的。
稍微穩定了下心神,嫣嬈一甩長發,斜挑了眉,冷冷道︰「這里是青丘,不比你那塊海腥味漫天的旮旯地,既然來了,就要遵守這的規矩。」
說完,她傲慢地橫了她一眼,慢條斯理︰
「想來你也是出身大家的姑娘,應當知道避嫌。帝君一向喜靜,不喜歡留人在身邊服侍。你不僅倚仗了他佷女這個身份,還不顧廉恥地整天纏著他。這要是傳出去,不說別的,丟的可是你北海的臉。」
青汐神定氣閑地喝了口茶。
「帝君是我們一族的驕傲,也是狐族最為高貴的血脈。」嫣嬈雙手交叉于下巴,兩眼死死地盯著青汐︰
「神王血統絕不容混淆,即便他日後要納妃,那也要娶狐族的女子。你若是對他存了那份心思,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听她這麼說,青汐不由得失笑。
咱勾、引你家帝君?
喂喂喂,就算顛倒是非也不要這麼黑白不分啊!明明就是你家那位自己半夜模進咱房里,怎麼能怪到咱頭上呢?
看著嫣嬈那張美艷妖冶的臉龐,青汐低垂下眼,突然為她感到可悲起來。
都說女子要比男子更看重感情一些,那是因為在她們看來,愛一個人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只為了能夠博得那人回眸一顧,為那片刻的駐足。
嫣嬈見她捧著茶盞神游天外,心頭邪火更盛,干脆劈手奪了那杯子,抓起就要向她砸去︰
「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的話?」
瓷盞碎裂,尖銳鋒薄。
破碎的瓷片挾著內力,似利劍襲來,眼看著就要扎進青汐的體內,一股帶著清淡幽香的袖風忽然拂起,寬大的廣袖,似綢扇般擋在了她的面前。
被掌勁揮出的碎片踫到袖面,凌厲的氣勢頓減, 里啪啦從半空中掉落下去,散落在那人的腳邊。
碧色的瓷瓦,襯著雪白的袍擺,恰似一幅白蓮展葉圖。
攻擊冷不防被人擋下,嫣嬈目光一寒,十指成鉤正欲動手,抬頭看清來人,囂張的氣焰瞬間消弭︰
「帝……………帝君…………」
白央君長身玉立,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青汐身邊,嫣嬈強自鎮定地在他面前彎下腰來,眉睫顫了顫,擠出一副賢淑端莊的模樣來︰
「不知帝君前來,還請原諒嫣兒的失禮之處。」
這般乖巧的樣子,簡直與剛才判若兩人。
見他盯著腳邊的碎片皺眉,嫣嬈心思轉得飛快,立馬換了個無辜的笑容,柔聲道︰「這瓷壺的邊兒稍稍滑溜了些,嫣兒本想為七公主斟茶請安,不想一時失手,適才…………」
她說完,低眸攏袖,眼眶微紅,顯得楚楚可憐。
白央君回頭看了眼正在猛翻白眼的青汐,苦笑著嘆了口氣,回過身來,臉上又恢復了平時的溫和淡然︰
「無妨,你且先回去吧!」
知他有意庇護,嫣嬈連忙告了個饒,匆匆踏階而去。
見嫣嬈的身影消失,青汐沒好氣地一坐在石凳上,隨手捏過一個橘子剝皮,邊剝邊丟他︰「你還真是揣著明白當糊涂,難怪能當狐狸的王呢,我是不是要稱贊你寬容大量啊?」
白央君听出她話中嗔意,微微一笑,抬手撫過她的臉龐︰
「你怨我袒護她?」
青汐甩開他的手,順手塞個橘子瓣過去,堵住了他的嘴︰
「是啊,我怨你,簡直怨死你了!就你一個人責任最大,患得患失,為了平衡族內關系,所以才要對某些事視若無睹!」
說到後面,已是帶了笑意。
白央君就著她的手咽下橘子,也莞爾道︰
「既然知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就盡量避開吧!」他對青汐特殊,會招致不滿是必然的,雖然也可以憑借權勢來鎮、壓這些騷亂,但這樣一來,難免會動搖民心。
青汐哼哼︰
「你要我扮白蓮花,自己平時就不知道收斂一點麼?」
白央君撩袍在她身旁坐下,見她忿忿不平的模樣,便伸手將她的身子扳過來,一雙鳳眸滿含戲虐地看著她︰
「你是我佷女,我既是你長輩,關心你又有何不妥?」
相信你這話才有鬼!
青汐一把推開他,捏出個落難少女的架勢,對著滿池子的鯉魚們,顧影自憐起來︰
「早知道那小母狐對你這只公狐狸痴心不悔,我就不該吃力不討好地站出來,犧牲自己給你擋桃花,結果弄得自己桃花倒是落了滿地……………」
見她這樣,白央君真是哭笑不得。
「好歹也是大姑娘了,怎麼還是這般口無遮攔。」白央君搖搖頭,不認同地屈指敲了下她的腦袋,「竟然敢對本王放肆。」
「每天逼我給他更衣束發的人,沒資格這麼說我。」青汐啃完最後一瓣橘子,拍拍手,很認真地對他說道。
白央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