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蘭芽張口結舌。請使用訪問本站。
林念慈左右瞧瞧,低聲泣道︰「我是新婚……新婚夜給搶來的,這幾位姊妹想必……也是一般了。」
見眾人抹淚點頭,蘭芽只覺驚到了極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道自己可憐,哪知還有更可憐的人!
那對孿生姐妹年紀最幼,臉上尚帶稚氣。一個左邊眉心生著一顆小痣,乃是姐姐。一個左頰上有一個圓圓的酒窩,是妹妹。
當下姐姐抹淚說道︰「擄我們進來的那人說︰‘此後襄陽城內但凡有人娶親,新娘子頭一夜都……都須得……’」
她漲紅了臉說不下去,眾人也不及憤慨,先紛紛打听︰
「那人還說了什麼?」
「可還放我們回去麼?」
「幾時放了我們?」
姑娘結結巴巴道︰「那人說,是……是要放回去的,只不過……須……須……」
林念慈道︰「妹子,不必說了。」見她年齡甚小,不由微覺憐惜,拉了她手,輕輕替她理一理鬢邊碎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答道︰「我叫丘靈虛。」又指一指妹妹︰「妹子叫梨花。」說完,二人都偎在林念慈身邊,十分依賴。
跟著便有三四個人問蘭芽道︰「姐姐又是怎樣進來的?」
蘭芽一怔,心想不拘怎樣,「通敵」的事總不該說,便向九歌使了個眼色,答道︰「我卻不是新婚,乃是……圓房,只不知賊子是怎樣知曉。」
梨花問道︰「那姐姐是何時成親的?」
蘭芽道︰「婚禮已有數月了,我守孝未滿三年,倉促成禮,未曾操辦,想是正因如此,才僥幸逃得些時候。」
靈虛搖頭道︰「不是的,我家又何嘗操辦?可賊子便是知曉!姐姐你成親得早,那時賊子還不敢猖狂。那人說他們的皇帝前番在城中,數日前才走了的。」
听她這麼說,眾人彼此詢問,果然都是半月之內進來的。
既同在難中,原較平日易于親近,眾女子呼姐喚妹,互訴苦情,在這龍潭虎穴之地,任人宰割的當口兒,竟飛快地生出了情分。
午間老媽子分頭來送飯,眾女舍不得暫別,都擠在林念慈的小屋內。老媽子只管送飯,也不去管她們。倒是蘭芽猛然生出個念頭來——
原本以為自己身單力孤,如今算上幾個丫鬟,院中已有十數人,雖是女流之輩,想想法子冒個大險,要逃出去許也不是全無可能。
她極力抑制「砰砰」的心跳,猶豫來猶豫去,終是不甘坐以待斃,瞧瞧一屋子的人,要數林念慈看著最為穩重,當下壓低了嗓音悄悄與她商量︰
「姐姐,你說,咱們能逃出去不能?」
林念慈聞言眉頭一跳,一雙大眼飛快地眨了幾下,卻旋即嘆了口氣︰「且不說防備得緊,就算真能逃出去,父母家人,難道都不顧了麼?」
蘭芽立刻涼了心——忘了自己與這些人大不相同。她正失望,窗外忽然有人笑道︰「喲,都在這兒呢?我說姑娘們,都出來吧!」
眾女都是一驚,一齊注目,卻是一個半老不老的婆子,身後跟著幾個佣婦,笑嘻嘻立在窗口。
「都出來,給我老婆子瞧瞧。」婆子招手。
眾女不敢公然違抗,俱是捏著自家衣角,低頭磨蹭,只盼最後出去。
屋中立刻籠罩了一層極恐怖的氣氛。老婆子等了半天毫無動靜,倒也並未發怒,只在窗外細細瞧了,用手一指︰「你——對了,就是你,好姑娘,出來罷,跟我走!」
給她指點的女子名叫嚴清,據蘭芽這半日瞧來,最是寡言罕語、老實不過的一個人,容貌亦是平常。她見那婆子召喚,淚水立刻就糊了滿臉。
沒奈何,一步一回頭,在眾同伴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泣聲中,走到了婆子面前。
婆子滿意地點頭︰「好,好!平平常常,好得很。」扭頭仰臉教導身後眾人道︰
「學著些,當差哪里那麼容易的?譬如老爺要吃荔枝,就該揀最平常的送起,不然上來便是頂尖兒的,吃刁了嘴,往後可就沒處哭嘍!走罷!」
兩個佣婦上來各攙了嚴清一條胳膊,也不管她怎樣掙扎嚎啕,頃刻間便架出院去。
嚴清是蓬門小戶的閨女,並無人跟進來服侍。目送她身影消失,眾女面面相覷,靈虛跟梨花膽子最小,一邊一個拉著林念慈的手痴傻一般翻來覆去只是說︰「姐姐,姐姐,姐姐怎麼辦……」念了幾遍忽然不約而同跳起來就向外跑,唬得林念慈死死拽住不敢撒手……
這一夜蘭芽與九歌眼未交睫,竭力听著外頭的動靜。可風動窗欞、雨打空庭,混著若有若無的哭喊哀求,實不知是真是幻。
次日正午,那婆子又來了,如昨日一般,又挑了個人帶走。有人乍著膽子問︰「嚴清呢?」
那婆子一愣,隨即笑說︰「自然是已送回家了。」她拍了拍選中女子的臉,搖頭嘆道︰「過了今夜,你也是送出去的命。」
又向余下眾人道︰「你們里頭,倒也有個把出色的。這兩日好生想想,施展些手段,也未必不能留下。到了這里,不說是人上人,好歹不受外頭那些腌氣,混得好了,還能照料爹娘哥子。好生琢磨琢磨罷,哪里就樹了貞節牌坊呢?嘖嘖。」感慨兩聲,領了人揚長而去。
一連十來日,最後十二名女子只余了林念慈、賀蘭芽與丘家姊妹。
鈍刀子割肉,四人日日驚怕,容顏憔悴、病骨支離,老婆子來瞧時後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起始就叫你們了。真是,千算萬算漏了一算——如今幸虧幸虧還算不晚,大人有事出門去了,只怕少說也得一兩個月回來——這幾日,你們都給我好好吃飯睡覺,告訴你們,不作養的水靈些兒喜人些兒,我把你們都送到勾欄里去!看是服侍一個男人好些,還是服侍一群好些!給我住口,不準嚎喪,來人,吩咐廚房,這幾日拿出手段來,給她們做些好菜!」
老婆子呵斥一番自去了。這里四人如蒙大赦,靈虛與梨花喜歡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傻笑。
晌午吃飯時,果然多了一樣糟魚、一樣腌菜。梨花吃了一碗,還要再添。見眾人都瞧著她,不好意思地模一模左腕上的鐲子道︰「瞧我瘦了多少,鐲子都要戴不住了。便死,也該做個飽死鬼嘛!」
蘭芽這才發現這對姊妹衣衫雖不起眼,卻各戴了一只翡翠鐲子,成色看著極好。
見她注目,靈虛便道︰「這是家傳的東西,圍城時怎樣難,爹娘也沒舍得賣了。」說著伸手抹了下來,遞給蘭芽。
蘭芽的外祖母歐陽老夫人有一套極珍愛的翡翠頭面,蘭芽自幼听老太太念叨得多了,多少懂得一些門道。接在手里便認出這是一只清水地、鸚哥綠的透雕翠鐲。質佳、色佳、雕工更佳,難得的是三美俱並!這一只鐲子,當不下萬金之數。
蘭芽小心將鐲子還給靈虛,從衣內取出自家的金珠項圈道︰「這也是家傳之物,可惜,傳了幾代的,到我這里……便到頭兒了。」
念慈道︰「妹妹休要悲傷,這幾日,我已想得停當。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罷!」她忽地站起身來,看一看窗外,咬牙顫聲道︰「我若能回去,頭一個孩兒生下來,我……我親手摔死他!」
房中余下三人同聲驚呼。
梨花用手捂住了嘴,面色雪白。良久,靈虛結結巴巴說道︰「我……我也……也是一般……」梨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蘭芽卻覺心頭滴血——她們尚且有狠可發,自己卻連發狠亦成奢望——季瑛,你現下是活著,還是已到了奈何橋上?等著我,我必不教你等太久的!
四人在小院兒里僅過了三天安生日子。到第四天上,風波又起。
這日清早蘭芽有些月復痛,念慈在她房中,搓熱了雙手正給她揉肚子,忽然棉簾挑起,進來一個管事丫頭模樣的藍衫女子。
二人登時緊張起來。這女子掃了一眼屋內,仰著臉兒道︰「兩位姑娘,七夫人請你們過去吃茶。」說罷將手一讓,是立等出門的架勢。
二人極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都已了然。
這必是「達魯花赤」的哪個妻妾喝醋,趁著老爺不在家,要來處置她們了。天可憐見,這位七夫人若是個膽大的,要麼放走,要麼處死,都好過在這里等人來糟踐;若是個膽小的,則一頓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的。
再怎樣渺茫,總是有了半點希望。兩人不由一陣振奮。
蘭芽著了衣衫,與念慈攜手,順從地跟那丫頭去了。九歌與念慈的丫頭秋琴也要跟去,給門外的人攔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