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真金將蘭芽安頓在水里,剛剛松了一口氣,不想片刻之後,蘭芽拼命掙扎起來,又是咳嗽,又是尖叫。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真金只當是水嗆了,忙過去將她扶起,只見她兩腿亂蹬,煞白著臉竭力向小月復上比劃。
真金這才瞧見她衣內鼓鼓囊囊似有活物——十有八|九是一條鯉魚!
他不假思索,伸手在蘭芽小月復處輕輕一按,果然一條紅白相間、足有兩斤重的大鯉魚從領口處滑了出來。他將鯉魚向岸上一擲,沒好氣道︰「我當出了什麼大事,不過是條魚!你既怕魚,就從水里起來;不起來,便休要大驚……」話沒說完,他忽然扯住衣領,彎腰猛烈咳嗽起來。
蘭芽吃他一頓搶白,毫不辯解,軟綿綿又躺回水里。真金好容易將一波咳嗽壓下,回頭一看,更是惱火︰不知是煙燻還是驚嚇,人已昏暈過去。
他無可奈何,只得又過去替她料理,仍舊令她仰面朝天,含著葦管躺在水中。
不知不覺間又熬過了一個更次,山上忽然狂風大作。
火借風勢,燃得更旺,煙也愈發濃烈,真金嘆息一聲,暗道︰我命休矣。不禁回頭去看蘭芽。不料一瞥之下,似乎看見水面起了一個個圓圈。他驚喜交加,仔細再看時︰
果然,極細的雨點正一顆顆斜斜飄向水面!
他急忙抬頭看天,煙霧濃重,依舊什麼也看不見。但臉上卻給幾滴雨水打中!
這下再無懷疑,他奔到蘭芽身邊,彎腰將她一把撈起,一只手用力在她臉頰上拍了一記︰「下雨了,下雨了!」
蘭芽睫毛微微顫動,吐出一口氣來。雙眸不睜,口中低聲呢喃了一句什麼。真金湊近細听,听見她說的是,「哥哥……我頭疼」!
真金一愣,半日才想明白她是昏迷囈語。他不知怎地忽而心頭一軟,口氣柔了下來,輕輕說道︰「下雨了,咱們有救了!」
狂風刮了一頓飯工夫,忽然停住不吹。風一停,雨勢立刻大起來,煙霧漸漸變成水霧,西邊依舊有火,東北南三面卻已暗寂下來。
有幾只松鼠性子急躁,已歡叫著跑出了空地。
先時求生,唯恐這雨不能潑瓢傾盆;此刻求暖,轉眼間又盼起火來。真金冒雨在四周尋了許久,終于在一處岩壁背後找到一個山洞,回來接了蘭芽並孩子。
火絨包在油紙之中,並未淋濕,真金拖了幾根粗大的焦木回來,在洞內生起火來。
雖竭力遮掩,但孩子的襁褓仍舊給雨淋得濕透,先時在雨地里不察,到了洞內,二人立時驚覺孩子身上火燙。但此時此地,毫無辦法可想。真金只能月兌下外衫烤得干了,將孩子厚厚地裹了發汗。
到了天明時,雨漸漸住了。真金把母鹿牽到火邊,抱了孩子喝鹿女乃。孩子小臉兒燒得通紅,但食欲不減。起初喝一口,便喘息幾下,後來想是身上飽暖,有了力氣,接連喝了好些。氣色也漸漸回轉過來。
真金與蘭芽都松了一口氣。他二人與孩子共處了兩日,已生出感情。見孩子或能無恙,都十分欣慰。
孩子喝飽了,睜著黑豆似的小眼楮好奇地四下張望了一時,畢竟病勢不輕,又昏昏睡去。
蘭芽與真金隔火而坐。她雖未病倒,但也十分虛弱,腦袋無力地靠在石壁上。小鹿從火堆旁繞過,悄悄走到媽媽身邊,仰起頭吃女乃。
蘭芽低聲向真金道︰「多謝你!」真金故作驚訝︰「原來你也會說謝字?——那還要我的錢麼?」
蘭芽搖搖頭,想一想,又點點頭。
真金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這個山洞已在火線附近,但誠如真金所料,附近即便是未起火的所在,飛禽走獸也早已逃得一干二淨,半點食物也找不到。
真金幾次想打小鹿的主意,但一走到小鹿身旁就見蘭芽偏過了頭,將嘴唇咬得發白,那母鹿也警惕地瞧他,他猶豫再三,只好將劍丟在地上。
此時孩子倒省事起來,但有青草,母鹿便有女乃,將孩子跟小鹿都喂得飽飽的。
到了晚上,真金實在受不得,向蘭芽發狠道︰「人命總比走獸金貴,你先出去!」
蘭芽卻沒听見這話,只凝神瞧著洞外道︰「你看,好多螢火蟲!」
真金听見「螢火蟲」三個字,眼楮頓時一亮。撇了小鹿走出洞去,果見不遠處星星點點,有無數螢火蟲上下飛舞。他大喜道︰「有吃的了」,扔下一句話,匆匆向那邊跑去。
蘭芽給他說得一呆,心道這人莫不是餓得傻了,螢火蟲如何吃得?
真金這一去就是多半個時辰,回轉時蘭芽正給孩子喂女乃。孩子的精神愈來愈長——這一場病來勢凶險,誰也不曾料到無醫無藥,連熱水都屬難得的時刻,他竟平安挺了過來。
真金進了洞,將手中兩大包東西向地上一放,得意地向蘭芽道︰「過來看看!」
蘭芽放下孩子,走近一瞧,見是兩片極大的芭蕉葉子,鼓鼓囊囊不知包著什麼東西。她疑惑地將葉子打開,不由張大了嘴巴——里頭又是泥又是土,竟包著數十只肥大的蝸牛!
「這……哪里來的?怎會有這許多蝸牛?」
真金撿了塊石頭扔在火堆里,自言自語說道︰「本該洗淨了的,我一步也走不動了,你將就些吃罷——蝸牛麼,螢火蟲最愛吃蝸牛,跟著螢火蟲走,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蘭芽愕然︰「這……這……這如何吃得?」
真金頭也不抬︰「不吃這個,便只好吃小鹿。你挑一個!」
說著話,石頭已經燒紅,他將一只蝸牛放在上頭,立刻騰起一股白煙。山洞內香氣彌漫,活月兌竟是蚌貝一類海物的味道!
真金將蝸牛吹得涼了,迫不及待放入口中,輕輕嚼了幾下,嘆了口氣︰「天下至味,莫過于此!」
他一頭感嘆,一頭不斷地燒制,頃刻之間,一大包蝸牛全進了肚皮。他看蘭芽一眼︰「你當真不吃?」
蘭芽也委實是餓得慌了,鼓足了勇氣道︰「吃!」
真金一笑,替她燒了一只。蘭芽閉著眼楮,嚼也不嚼便往下吞。真金見她吃得狼狽,在一堆蝸牛里頭挑挑揀揀,偏燒了一顆最大的托在掌上給她。
蘭芽囫圇吞了一顆,並未嘗出異味,反覺鮮美非常,當下接過來一點點試探著嚼碎了,慢慢咽下。一只蝸牛吃完,抿著嘴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沖著真金一笑。
真金忽然問道︰「你有兄長麼?」蘭芽點頭道︰「有!」真金又問︰「他待你很好,是不是?」
蘭芽奇道︰「兄長待妹子自然是好的,你為何想起來問這個?」
真金笑笑不答。蘭芽疑惑地看了他半日,猛然記起哥哥乃是逃亡之人,登時失色。真金卻似乎瞧破了她的心思,輕輕道︰「我隨口問問,別無他意——吃東西罷!」
兩大包蝸牛吃盡,兩人都覺身上有了氣力。真金將火堆仔細掩了,頭枕長劍,在洞口橫躺睡下。
蘭芽挨著孩子躺在里頭,不多時便睡熟了。真金卻翻來覆去,直到深夜方才睡著。
次日清晨兩人給孩子哭聲吵醒,蘭芽在孩子額頭上一模,驚喜叫道︰「不熱了!」
真金翻個身,含含糊糊道︰「不熱了好,我再略躺一躺……周察山都燒了,絕不會再派人來追……」話沒說完,鼾聲又起。
蘭芽喂了孩子,又將母鹿牽出去吃草。這兩日又是火燒又是雨淋,身上髒得很,她便琢磨找處能積水的地方略洗一洗。見真金睡得仍香,便不肯叫他,自己輕手輕腳走出洞去。
大雨過後,山中泉流處處,走不多遠便給她撞上了一條。
蘭芽蹲子,喝了幾口水,又將手臉洗淨。
山泉流得甚急,照不出人影。蘭芽將抱頭的巾帕取下,將頭發也洗了一遍。此時她給七夫人削去的頭發才長出寸余,此間一應洗發之物全無,卻也能大致洗淨。
她不禁有些好笑起來︰七夫人倒有先見之明,她便大發慈悲留下這一頭長發,此時怕也只好自行剪去!
洗畢站起身來,眼前忽然一陣發黑。她自知是身子虛弱,起得急了的緣故,因此也不擔心,只靜靜地站著,等待眩暈退去。誰知便在這時,山下似乎有人說話,她一驚之下,只盼是听錯了,但傾耳細听時,不由白了臉色——山下果然有人,且說的蒙古話!
山中寂靜,來人尚在遠處。蘭芽一步一步,連枯葉也不敢踏上,悄無聲息地走回了山洞。
真金還在沉睡,她用力將他推醒,一邊三言兩語將事體說明,一邊急急將孩子抱起,回頭問道︰「咱們往哪里逃?」
真金已將母鹿的繩索解開,又在它後背猛力擊了一掌。母鹿帶著小鹿奔出洞外,轉眼便不見了蹤影。他又將火堆踢散,抓了幾把青草厚厚蓋在上頭。
蘭芽急著只問︰「快說啊,往哪里逃?」
真金忽然一笑,低聲道︰「這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勢頭啊!周察是個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孤男寡女,深山共處;饑不擇食,衣不蔽體;同舟共濟,同床共枕——
呃,我真是太齷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