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時代 40第三十九章

作者 ︰ 青萍衣

周察便這麼給蘭芽輕輕易易地放走了。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數百兵丁家僕按照桑圖的命令,一寸一寸地在荊門城內搜了數日,又出城向各個方向追了數日,均是無功而返。

算來今番南來,真金在桑圖家**住了三十二日。這三十二日里頭,把人家的銀子花了個河落海干不說,臨走還唯恐他過幾年重新興旺發達,遂又重重地栽上一樁大罪——管教他老了再小,小了又老,再立六十年軍功也翻不過身來!

依著真金,自是說什麼也不忍桑圖替自己頂缸。但勢到如今實在情非得已——須知此事一旦泄露出去,賀蘭芽立刻便死無葬身之地!

萬般無奈,只得權且將天大的一筆人情仔細記下,留待他日想方設法再行補報。

小暑的第二日,真金辭別桑圖,用一輛車拉了蘭芽,從南城門出了荊門府上路,向荊州而去。

真金六個護衛剩了一半,依著老規矩在後頭遙遙尾隨。

真金執鞭趕馬,蘭芽靜靜地坐在車內,半點兒聲息也無。有幾回真金幾乎要疑心她在車里悄悄地尋了死!但搭訕著回頭看時,她仍是一動不動地靠在那里,似乎連姿勢也沒換過。

真金偷覷她的臉色——原來即便是在深山中忍饑挨餓時,一張臉也是嬌女敕水靈,隱隱泛著紅暈。可如今乃是蒼白中帶著蠟黃,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仔細回想,就算在周察手里受盡折磨時,她也不曾這樣憔悴!

自那日大鬧一場,蘭芽便安靜下來。每日閉門不出,不再如前番刻意揮霍,也不再一見真金就劍拔弩張,呵斥怒罵。一天比一天沉默,不管是誰,問話便說,不問便呆呆地坐著。

鬧過的第二日,真金自覺過分,曾命人送了幾碟精致的點心過去,以示和解。結果小丫頭回去說,姑娘只「嗯」了一聲,連眼皮兒也沒抬一下。

這日趕路,兩人泥塑木雕一般走了一個多時辰。真金實在氣悶得忍不住,只好回頭搭訕︰「你渴不渴,想不想喝點水?」

蘭芽輕聲說︰「不渴。」

真金又問︰「那你餓不餓?」蘭芽又搖搖頭說︰「不餓。」

真金故作驚喜指著旁邊一個大樹道︰「你看那樹上的喜鵲窩,足有西瓜大——不對,比冬瓜還大!」

蘭芽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真金嘆了口氣。想來想去,總是那日的不是。沒奈何只得故技重施,打起精神東拉西扯、胡言亂語一番︰

「到臨安還遠著呢,你總不說話,我要悶死,你也要悶死!你看,我反正是打定了主意送佛送到西的,你再怎樣不說話,也是無用……況往後也不比先前了。你不跟我說話解悶兒,你又做什麼呢——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就算是別人家,唉,那也是好的。如今可沒有丫頭听你使喚,沒有小廝听你擺布,要什麼就買什麼,要什麼就有什麼。如今橫算豎算就只我一個,你可千萬省著些兒使,不然一不留神使壞了——我病了走不動,你也別想走……」

「再往前走就是荊州,劉備借了不還的荊州,你知道麼?荊州再往南啊,就是劉郎浦。那是劉備迎親的地方。孫權想用一個漂亮的妹子換取劉備的雄心,哈哈可惜,劉備哪有那麼好騙!後人還有詩呢,你听我背給你听啊︰吳蜀成婚此水潯,明珠步障屋黃金。誰將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峙心!哈哈,你道好笑不好笑?」

他從口若懸河說到口干舌燥,最後已半點不指望蘭芽能听進去。只當自彈自唱,自娛自樂罷了。

他卻不知道,蘭芽此時心中所想與他相同,正是劉備和孫夫人。

雖然周瑜之計不行,但夏亡以妹喜,商亡以褒姒,周亡以妲己。吳亡在館娃宮,唐亡在長恨歌。從來亡國禍水,半是……蘭芽望著蒼茫江水,由古即今,忽想到了自己身上——這位燕王待己可算寬和,私縱謀逆叛臣,也只發頓脾氣了事。我若隨他入元宮,尋機一刀殺了他父親忽必烈,不知他會怎樣!

若真有此事,那我便是大宋的功臣了。千載而下,自然也有詩人懷古吟詠,提筆寫幾句︰「一破夫差國,千秋竟不還」之類的言語。

啊,若是季瑛知道了,不知又是怎樣。哭定是要哭的,嗯,哭完了,笑可是也要笑的。

她顛三倒四,胡思亂想了一番,發覺馬車停下,原來前頭到了一家小酒店。

肩搭白手巾的小二早跑上來問︰「兩位客官要點什麼?」

蘭芽道︰「勞駕,給我做一碗湯面。」真金則七七八八,連湯帶菜要了不少。

不多時飯菜上來,真金搶著拿出手絹,替蘭芽揩淨竹筷上的水漬。

蘭芽低著頭安靜吃面,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筷子,看著真金道︰「咱們往後消消停停地去臨安,只是你能否派人將我兩個丫頭送來?」

真金听她肯開口,原是一喜,但听她要丫頭,又有些躊躇。那兩個丫頭九歌跟冬雪他都是見過的,冬雪還好,九歌卻十分難纏。何況眼前沒人服侍,他便能與蘭芽朝夕相對,若多加進兩個人來,漫說走到臨安,就是走到大都,怕也是白走。這話如何能應!

想到這里,他便故作爽快,說這便留封信給後頭的人,命他們去襄陽接人就是。

說完果然跟小二討來紙筆,寫了幾句話,當著蘭芽的面遞給小二,說少時有三位騎黑馬的客官到這里,請將這封信當面轉交。

小二應承了,接過信便要放在懷里。蘭芽伸手道︰「請給我看一看。」

小二把信給她,蘭芽打開一看,上頭寫的卻是蒙文。

真金低頭搛菜,眼中神情自是得意。他可不知蘭芽得周察的七夫人教導,數日間已學會了不少蒙文。這紙上只寫了一句話,又十分簡單,她一眼就看懂了。

那句話譯成漢文乃是︰爾等須緩緩而行,休驚好事!

蘭芽將信照原樣折好,依舊遞給小二,看了真金一眼,什麼也沒說。

真金殷勤道︰「咱們慢慢地趕路,走上三五日,若沒什麼差錯的話,他們便能將人送來啦!」

蘭芽輕輕「嗯」了一聲。

真金拿過她的筷子,替她搛了一塊雞肉,輕聲細語道︰「你該多吃些。瘦成個紙人兒,可走不到臨安,見不到心上人!」

蘭芽又「嗯」了一聲。

這頓飯真金吃得很是歡喜。他是想著︰既然你肯開口,那便算打開了僵局。只須我鍥而不舍,總有再見你輕嗔薄怒、笑語歡顏的那一天。

可吃過飯上了車,蘭芽又沉默起來。任他怎麼挑逗,也不肯再說一句多余的話。真金這才知前路漫漫,渺渺茫茫,自己高興得太也早了一些!

到了晚上投店,蘭芽吃過晚飯把門一關便再不出來。真金拿她毫無辦法,只能在外頭跟店小二閑話,拉了他陪自己喝酒。

真金善飲,自到了宋地,把從前沒見過的什麼黃酒、藥酒、花酒、果子酒,幾乎已喝了個遍。小二哪里見過這般海量的人,一頭流水價給他上酒,一頭豁出了命去舍命陪君子。

這正是「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他原想借酒銷愁,豈知酒入情腸,統統化作春水漣漪,一圈一圈蕩開去,內中都寫著「蘭芽」兩個字。

喝到半夜,店小二醉得直說胡話。真金叫人將他拖進去,自己也上樓回房。

次日早起,又走了一天,晚飯時分便到了荊州。

一進城門,便可見市集上人來人往,比襄陽和荊門都熱鬧了許多,看去全不像幾個月前才遭過戰火。真金暗暗點頭,心道這里的官吏不知是誰,倒要稟報薛禪汗,好好嘉獎才是。

因路窄人多,真金控轡留神,緩緩而行。走出不遠,迎面來了三個妙齡姑娘,其中一個抬頭看了他一眼,向同伴私語了幾句,三人忽然咭咭咯咯笑起來。中間那個穿銀紅衫子的女郎將手一揚,竟將一串黑紅黑紅的大楊梅向他身上擲來。

真金眼疾手快,穩穩接住了,拱手笑道︰「謝姑娘厚贈!」三名女子嘻嘻哈哈,又打又鬧地走遠了,那擲果之人頻頻回首,還只管瞧他。

真金不禁微笑,心道此地的女子好生膽大,不知是不是千載之前那位英氣灑月兌的孫夫人留下的遺風。

他情知蘭芽在車里瞧得分明,遂回頭向她擠一擠眼楮,意思是說︰「你看,你不要我,有人要我!喏,還送我果子吃呢!」

蘭芽自然不會理他,他早已慣了,也不覺無趣,手中拋弄著那串大楊梅,低聲哼起了小曲,心緒似乎忽然開朗了許多。

走出了市集,前頭便是人家居處。喧囂聲漸漸小了,馬蹄不疾不徐地踏在青石板上,聲音十分好听。

走過一家門首蹲著石獅子的黑漆大門旁,真金忽然勒住了馬,凝眉仔細嗅了嗅,自言自語道︰「好酒,好酒,嗯,這一家定是賣酒的。咦,為何不見招牌?」

門旁一個黑須老者听見他說話,微笑著上前道︰「這位公子,怎見得我家是賣酒的?」

真金道︰「沒有十幾二十幾缸好酒,酒香斷不會這般濃烈。所以在下猜測您家中賣酒。在下只是路過,如有失言,還請莫怪!」

老者笑道︰「哈哈,不怪不怪。只是公子猜錯了,我家中可沒有二十幾缸好酒,連一缸也沒有。」

真金又仔細嗅了嗅,笑道︰「那便是我的鼻子不靈光,聞錯了。難道是別處飄來的?好像還是梨子酒的味道,又清又甜,還帶著些許的梨花香。」

他說完這番話,向老者揮了揮手,催馬又行。卻听那老者「啊」了一聲,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事,也不跟真金告辭,慌慌張張地推開大門跑了回去。

真金微覺詫異,也不多想,管自向前尋找客店。可走了幾十丈,便听身後那老者呼喊道︰「公子慢行!」

真金回頭一看,那老者氣喘吁吁地趕來,正極力打手勢要自己停下。他「吁」了一聲,跳下車子問道︰「老伯伯,可有事麼?」

老者站定了喘了半日氣,滿面笑容拉住真金道︰「公子的鼻子不是不靈光,是太靈光了,請你進我家看一眼,就明白了。」一頭說,一頭拉馬向後調頭。

真金奇怪至極︰他適才說「不是不靈光,卻是太靈光」,分明是說自己猜對了,但為何他家中藏得有酒,他竟不知道?

他一時好奇心起,又見老者神情親昵,言語誠摯,不像歹人,遂點頭道︰「好,我便隨老伯去看個明白。」回頭向蘭芽道︰「妹子,咱們去這老伯家中看看。」

蘭芽並未反對,「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蘭芽愛上真金,是在很久以後。但從前幾章開始,多少就能看出一點苗頭了。

她偷拿真金的錢、她要金要玉、要人參鹿茸,頤指氣使、盛氣凌人,其實潛意識里,像真金說的,就是在撒嬌。甚至連她放走周察,里面也不能說沒有撒嬌的成分。

你能想象她在周察手里做出類似的事嗎?

到這一章她忽然消沉痛苦起來,也正是因為,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自己對真金的不同!

她害怕了!

表面上看,這文一直是男主在玩命追求女主。但事實上,真金此時只是個從未被拒絕過的公子哥兒。他對蘭芽的感情到現在為止,說破天也不過就是一時新鮮,越跑越追罷了。

在他們感情的天平上,蘭芽的投入一直就比真金多。投入的過程一直就比真金痛苦很多很多很多倍。

這是一個天平慢慢平衡的過程,等什麼時候,完全平衡,甚至輕重倒置的時候,我就寫完了。

再多說說真金。

他還不愛蘭芽,但他已經開始寵她。真金是一個紳士。即便是對他不愛的女人,也懂得呵護憐惜。看他是怎樣對待妓|女的,就能知道了。

真金現在對蘭芽,只是一個有那麼一點喜歡的女子,他就能寵到你無法無天。等他徹底愛上賀蘭芽的時候,那麼在這篇文里,亡國的號角就算吹響了。不過,我真不是民族主義者,我是愛情主義者。哈哈。

我喜歡寫文,雖然下筆很慢,偶爾更會很痛苦,但還是喜歡。

謝謝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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