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真金送蘭芽回帳篷時已是月到中天,蘭芽一進帳篷,九歌便嚷道︰「姑娘,你去草里打了滾麼?怎麼渾身都是草葉子!」
蘭芽「騰」地紅了臉,胡亂說了句什麼,忙命九歌去倒水洗臉。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真金在帳外听見,真想折回去看一看蘭芽的模樣,但走了兩步,終于強行忍住。
次日重又趕路。行到草甸深處時,一條不寬不窄的小河清清亮亮地繞了出來,蘭芽一見大喜,說什麼也要去河邊浣衣。
她鮮有這麼執拗的時候,見真金不同意,也不再求,就是抿著小嘴兒低頭不吭聲。真金從未見過她這般愛嬌的模樣,一時胸中發熱,又見正午日頭甚足,想水也該不太涼,便點了頭,吩咐在這里略停片刻。
蘭芽便把真金那件新衣要了去,說好端端的衣裳,給他穿得髒死了,要好生洗一洗。
她帶著幾個丫頭一去就是小半個時辰,真金不放心,正要跟過去瞧瞧,便听見九歌跟冬雪在那邊大呼小叫起來,說姑娘落水了。真金嚇了一跳,急忙奔去。
原來河水漂走了幾件衣裳,蘭芽一時情急趕著去撈,一步踏錯,栽進了水里。雖近岸處水淺,卻也濕透了衣衫。
真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月兌□上長衫將她密密裹住,抱了回去。
蘭芽一廂牙齒打戰,一廂還知道怕羞,把臉蛋兒藏在真金懷里,抵死不肯抬頭。
鬧了這一場,真金唯恐她生起病來。所幸有驚無險,風平浪靜便過去了。更有一節于真金堪稱因禍得福︰
蘭芽原本當著外人與他極少說話,自給他抱在懷里眾目睽睽之下走了一回,反倒大方了許多——一日路過一個酒館,護衛們跟真金討酒喝,真金開玩笑說沒有銀子,她竟拔下了頭上一根金釵,當眾放在他的手里,笑眯眯說道︰「沒錢不怕的,我借給你!」
眾人當即大笑,甚至有愛起哄的喊出了「多謝王妃」——她也只紅了紅臉,並未怎樣。後來老板送了酒來,她還替大伙兒斟了幾杯酒。把個真金看得幾乎呆住。
她生得既美,言語又和氣——一個美麗的女子處在一群年輕男子堆里,本就容易引來好感,加上她無半點驕矜之態,雖把個王爺降得服服帖帖,卻從未做過什麼恃寵妄為的事——因此眾蒙古兵都愛見她。
這一天途中逢著了一座高山,因路不好走,車隊便繞山緩緩而行。忽然兩行大雁從半空中飛過,真金一時技癢,令人取了弓箭來。也不見他怎樣瞄準,搭上箭信手拉弦,「嗖」地一聲便把打頭的一只雁射了下來。
四周立時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大雁帶著箭從空中急墮,早有人奔去撿了回來。眾蒙古兵給王爺挑起興頭,紛紛取箭出來,便有人高呼比賽,看誰射得雁多。
但雁群已然受驚,紛紛振翅高飛,轉眼間便給白雲遮住,無論如何也射不到了。
這在這時,一旁山林中突然撲稜稜飛起一只大錦雞來,長長的尾羽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十分好看。
眾人都噤聲瞧著,但這錦雞又大,距離又近,射來未免太過容易,這里人人心高氣傲,因此誰也不肯揀這個便宜。
突然從隊伍後頭傳來一聲馬嘶,一匹銀鞍白馬前蹄揚起,昂首長嘶,馬背上一名錦衣少女手挽弓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出,正中錦雞脖頸!那錦雞連叫也沒叫一聲,軟軟跌在了地上。
眾人愣了一瞬,跟著彩聲雷動,比適才真金射下大雁時的喊聲還要響亮得多。
真金又驚又喜——那女子雖遠遠在後,但那身白衣他認得清爽,正是他送給蘭芽的胡服!
這時白馬已馱著那女子從他身旁掠過,真金喊了一聲︰「小丫頭,真有你的!」
只見她縱馬馳到錦雞掉落的地方,竟不下馬,只略微勒住韁繩,顛簸中彎下腰去,伸手一抄,已撈起了錦雞身上的箭柄,將錦雞拿在手里。
這一手本事一顯,眾人更加捧場,歡呼聲竟如兩軍對壘,勝了一陣一般。
真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想起自己兩次帶蘭芽騎馬,她都裝得絲毫不懂騎術,直到如今方才真人露相,在一眾善騎善射的蒙古兵面前替自己大大地掙了個面子——心中這陣狂喜激動自不必說。
那馬上乘者拿了錦雞,勒馬回身,沖喝彩的眾人嫣然一笑,翻身下了馬,一步步朝真金這邊走來。
真金看著她在藍天碧草間盈盈走近,步子像小鹿兒一樣輕捷伶俐,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喚她,卻忽然頓住,用力眨了眨眼楮,怔在了當地——
天上白雲疏忽來去,此刻正好將太陽遮住。沒了刺目的陽光,便容人睜大眼楮瞧個真切︰
只見此人眉似新柳,目如點漆,麗若春花,燦比朝霞,比蘭芽的清幽動人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是別人,卻是許敏!
她走到真金馬前,雙手將錦雞獻給真金,歪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頭一回射中活物,獻給王爺,就算是……謝王爺的恩德罷。」
真金連忙下馬。他到此刻仍有些回不過神來,愣怔怔說道︰「你……會騎馬?」
許敏輕盈地點了點頭。
「會射箭?」
許敏垂下的睫毛倏地一閃,飛快地了真金一眼,抿嘴兒一笑,說道︰「算不上會。我是瞎貓,今日運道好,踫上了個死老鼠,叫王爺見笑啦!」
真金吁了口氣,搖頭道︰「這還叫‘算不上會’?那什麼樣兒才算會?今日你可真叫我大看了一回眼界。嗯,等回了宮,我母親見了你,定然喜歡。我妹妹翡玉也愛騎馬射箭,到時你跟她一處玩耍,那可好極了。」
許敏高興說道︰「真的嗎?那太好了,就怕公主嫌我蠢笨,不跟我玩。」
真金道︰「哪有這樣的事。你哪里蠢笨了,你是最聰明的小姑娘。」
許敏臉上一紅,低聲道︰「我該回去啦!」朝真金福了一福,轉身向自己的馬車走去。一路經過的蒙古兵,都嘻嘻哈哈地朝她挑出大拇指。
這一行人走了半個多月,如今已行到了江北。這日傍晚在一家小客棧歇宿,吃飯時真金便問蘭芽︰「我送你的衣裳,怎麼今日許敏穿在身上?起初我還以為是你呢。」
忽听「咚」地一聲,冬雪把一把茶壺重重地放在桌上,將真金嚇了一跳。
蘭芽看了冬雪一眼,說道︰「她坐了這麼多天車,坐得悶了,想騎馬,昨天來車上問我可有騎裝,我就找出那一套送了給她。」
真金道︰「她愛騎馬,過兩天到前面專門給她買兩套才是——這小姑娘的騎射相當不錯,在漢人里只怕是拔了頭籌的。她今天大大出了回風頭,你生不生氣?」
蘭芽嗔道︰「我生什麼氣?」
「把你比下去了啊!」
「那你好生教我,來日超過她去,不就完了?」
真金大笑︰「好!」
這時窗戶忽然響了一聲,九歌忙走去查看,見是屜子掉了,她隨手關上窗戶,說了句︰「起風了,好大!」
途中飯食簡單,一大鍋湯面連同四樣小菜被四人吃得干干淨淨。真金便問蘭芽︰「路上吃不好,天天沒滋沒味的,你饞不饞?」
蘭芽認真地想了想,老老實實點頭︰「饞!想吃一碗豆腐腦。」
真金笑道︰「要豆腐腦還不容易?半吊錢能買一大鍋!」
九歌听了笑道︰「我們姑娘說的豆腐腦,可不是一般的豆腐腦。那是鯽魚腦子做的,一大鍋鯽魚,也湊不出一小碗來。從前每年姑娘生辰,夫人都親自下廚做的。」
真金咋舌道︰「聞所未聞!鯽魚腦子做豆腐腦兒?」他忽然想起來︰「對了,你是幾時的生日?」
九歌搶著道︰「臘月二十七!」
真金記下,點頭道︰「放心吧,今年生日,定叫你吃上這碗豆腐腦兒。」
他說著話就想走,因明日又要早起趕路,怕耽誤了蘭芽休息。
蘭芽卻道︰「白天在車里睡了好幾回,還早,再陪我們坐一會兒,說說話。」說著走到桌前,剪了剪燭花。
真金見她主動留客,只覺新鮮,笑道︰「好啊,你想說什麼?」
蘭芽未及答話,忽听外頭有人驚呼︰「不好了,馬廄失火了!快救火啊!」
真金、蘭芽俱是一驚,不約而同向南窗外望去,果見馬廄那邊一線火光,烈烈而起。
真金大叫道︰「特以魯,快救火!」說著話拔腿就走,卻听蘭芽低低呻|吟了一聲,身子軟軟向地上載去。
真金大驚,忙抱住她喚︰「丫頭!」只見蘭芽面色雪白,口唇顫動,分明是驚嚇到了極點的模樣。
真金柔聲問︰「你怎麼了?」
蘭芽喘息了兩下,聲音微弱說道︰「我如今見了火,就……就害怕。」
真金這才醒悟︰她是經了周察放火燒山的事,余悸猶在。他心下憐惜,像抱小嬰兒一樣抱著她上身輕輕搖晃,口中安撫︰「沒事,今天風大,想必是哪里的火星吹在干草上頭,燒了起來。特以魯他們在外面,轉眼就撲滅了。」低下頭,在她腮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嘴里這麼說,心里卻早知這火難救。果然,不出片刻,便听馬廄中群馬驚慌嘶鳴,數匹馬尾巴著火,低著頭從里頭逃了出來。
眼下天干物燥,又值狂風,不少人家又都在門外晾著柴草,因此,幾乎是馬跑到哪里,火就燒到哪里。真金帶的人雖多,卻也直忙到午夜,才將這場大火徹底撲滅。
可憐好大一家客店,燒成了一片焦土,店主人痴痴傻傻地望著焦炭般的房梁,連哭都忘了。主人娘子卻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罵八歲的兒子,說若不是他不听話,在馬廄里玩火,怎會惹出這天大的禍來。如今客店燒成了灰,還要陪客人的東西,干脆一家三口一起死了算了。
特以魯走去勸慰他們,說沒傷著人就是萬幸,不但東西不用他們賠,自家主子還要送他們銀錢,幫他們重新把店開起來。
店家听了感激涕零,便要去給真金磕頭。
真金見火撲滅,安頓了蘭芽,正從房里出來。一個護衛臉色極是難看地走過來,走到真金面前撲通跪倒,低頭結結巴巴說道︰「王爺,小人……無能,文天祥……才……方才趁亂……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