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一）
與慕羽城的亓王宮不同，殷謄瑞在淇澳島上建造的行宮，絲毫也不見王族貴氣。
十幾座大小不一的殿宇依山形分布，錯落有致地點綴在葳蕤古木間，沒有五踩斗栱、和璽彩繪，亦不見貼金瀝粉、雕梁玉柱，就只是清雅別致的白牆黛瓦，洗盡鉛華。
就連蜿蜒山間連接各處殿宇的道路，也放棄了沉重奢華的漢白玉石，清一色以輕便樸素的青竹鋪就。
淇澳島地勢平緩，即便是山，也是溫和而秀麗的，並不高峻。
蕭明翊沿著竹道一路往山下走，尚未覺得累，珠纓已在山腳的一座建築前停了下來。
「就是這里了，王爺。」
蕭明翊抬眼，卻是一座廟宇，門上高懸一塊泥金大匾，上書「天妃寺」三個大字。
原來是供奉天妃娘娘的地方，怪不得他方才遠遠瞥見時便覺十分宏偉壯觀，與別處殿宇風格迥異。
難道這麼多天以來，殷璃冰一直都待在這里？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直覺，但這直覺令他不舒服。
抿緊唇角，他告訴自己「這不重要」，然後抬腳走了進去。
偌大的前庭里闃無人跡，他毫不耽擱，徑直向後院走去。
這座廟宇共分三進，最後一重院落才是正殿之所在，其巍峨肅穆自不必說，奇怪的是此刻殿門緊閉，里面清楚地傳出鼓鈸誦經之聲，門外台階下卻黑壓壓地跪了幾十個宮人。
蕭明翊頓住腳步，靜觀一時——那些宮人不知身後來了人，始終雕塑般跪伏于地，動也不動——他轉頭目視珠纓，無聲地指了指前方︰這是在干嘛？
珠纓目光閃動，正要作答，殿內卻恰在此刻傳出一個聲音︰「我已說了，做完了該做的事，我自然就會出去，否則你們就是跪死在此，也于事無補。都散了吧。」
這聲音熟悉而又陌生，雖清冷依舊，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羸弱，仿佛一脈冷泉已將淌至盡頭，隨時都會斷流一般。
是殷璃冰。
她果然在這里，而且，顯然已經待了很久。
蕭明翊臉頰的線條驟然繃緊，眼中卻沒有一絲表情。
那些宮人也沒有動彈。
過了片刻，殷璃冰的聲音再度傳來︰「你們若真想我早日踏出此門，就別在這兒干擾我……一千份《聖母普慈經》我已謄抄過半，爾等有多大的膽子，敢逼我半途而廢、失信于天妃娘娘？」
亓國獨尊媽祖，是普羅大眾心目中至高無上之神，況且這話從殷璃冰口中說出，份量更是非同一般，那些宮人豈敢繼續裝聾作啞，猶豫片刻，終于有一人從地上爬了起來。
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時，也紛紛起身。
蕭明翊就是在那時，一言不發地轉身閃入旁邊的一間廂房里。
珠纓知道他不願與那些宮人打照面，更不願在情況未明時與殷璃冰相見，便也跟了過去。
前腳剛踏進門，就听蕭明翊問︰「一千份《聖母普慈經》是什麼意思？」
珠纓只听聲音就知他的耐性已經跌至谷底，馬上答道︰「他對天妃娘娘發願，若王爺能在三天之內醒轉，他便親手抄寫三千份經文，無償散發給百姓，若六天內醒轉，便抄兩千份，王爺是在第九天醒來的，所以就是一千份了。」
蕭明翊不吱聲，腦中飛速運算起來︰一千份《聖母普慈經》，那人剛才說已完成了一半，也就是說，從自己醒轉那日算起，那人每天至少也得伏案抄寫——
當那個具體的字數最終躍然于腦海時，蕭明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隨即，一股怒火就「噌」地從心底躥了上來。
為什麼是憤怒而不是其他什麼情緒？他不知道，也拒絕深想，只冷冷問道︰「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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