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所料未差,次日晨隆祐宮有人來,說皇太後有令,傳宣內人沈蕙羅過宮相見。♀
蕙羅領命前往隆祐宮,進入正殿慈徽殿見向太後。尚未入內便聞見一陣禮佛的沉檀清香自殿中飄出,待步入其中,但見陳設簡素,帷幔椅衣不帶一絲艷色,與朱太妃殿閣大大不同。而太後也是衣著素淡,全身無金玉文飾,惟手上繞著一圈佛珠。蕙羅施禮之前,她兀自闔目端坐,口中念念有詞,想是在誦經。
听見蕙羅請安,太後看了看她,抬手示意平身,略略問了趙煦今日情況,便提起了昨夜之事︰「听說你昨晚在官家寢閣之中高聲哭鬧,驚擾聖駕……卻是為何?」
雖早有準備,但此刻見太後果真這樣問,蕙羅仍感窘迫,緊張地捻著裙帶,實在很難將趙煦所教的那幾句話說出口,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答道︰「官家要奴婢留下來……一人……留下來……」
太後似有所悟,蹙了蹙眉︰「要你一宿伺候?」
蕙羅耳根盡紅,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只深垂首,一時未開聲作答。
太後見她是默認的神情,便又問︰「那為何會鬧成這樣?」
蕙羅遷延須臾,才鼓足勇氣低首道︰「奴婢抗旨,官家不高興,斥責奴婢,所以……」
「抗旨?」太後有些意外,再問蕙羅,「你為何不從命?」
蕙羅汗涔涔地,目光落在足前地上,在太後的直視下聲若蚊嚶地回答︰「官家尚在服藥……」
太後收回了那迫人的眼神,身體略向後傾,手指撥動了腕上的佛珠,垂目若有所思。♀
「好姑娘,」少頃,她又開口說話,這次語音很柔和,「你且去西閣略坐片刻,先別回去,稍後我還有話說。」
言罷,太後便側首吩咐身邊的侍女押班王湲︰「阿湲,你帶沈內人去西閣喝茶。」
王湲答應,走到蕙羅面前微笑道︰「請隨我來。」
蕙羅隨王湲出去,待她們轉身後,太後又喚來一位小黃門,道︰「去把司宮令請來。」
王湲約莫二十出頭,長相甜美,笑起來唇邊猶帶梨渦,對蕙羅也態度和藹,在西閣中親自為她點茶,又不住噓寒問暖,狀甚關切。但兩人聊了許久,逐漸沒了話題,太後那廂又沒來人傳宣,王湲似記掛著什麼,開始頻頻舉目朝東閣看。
蕙羅見狀對她道︰「姐姐若還有事,只管去做,不必在此陪我。」
王湲微笑道︰「不瞞妹妹說,十大王正在東閣書齋中為太後畫一幅觀音像。你來之前,我原本是在書齋中為十大王洗筆,離開這一陣,也不知他畫得怎樣了。」
听她提趙佶,蕙羅心不由一顫,好在她迅速調整呼吸,未將此間情緒流露出來,但對王湲說︰「既如此,姐姐便回東閣去罷,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後傳宣,我自會過去。」
王湲擺首道︰「太後囑我陪你的,我哪能拋下你不管呢?何況東閣還有阿瀅在伺候著……」
她說的阿瀅是指隆祐宮另一侍女押班鄭瀅。♀話雖如此說,王湲目光仍不自覺地飄向了東閣,顯然十分關心那里的情形。
她這點小心思大概也被西閣守門的小黃門看出來了,小黃門暗自偷笑,旋即又正色對她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姐姐且帶沈內人同去東閣看十大王作畫,我留在這里候著,若太後傳宣沈內人,我再飛奔過去通知你們,你們再趕往大殿便是。」
王湲雙眸一亮,覺此計可行,遂邀蕙羅同去,蕙羅推辭,那小黃門便隨王湲勸道︰「沈姐姐還是去罷。太後讓你在這里喝茶,只是想留你稍候片刻,其實你只要不出這宮門,在哪里等都是一樣的。」
說著還不停朝蕙羅眨眼,目示王湲。蕙羅也知道王湲一心想往東閣,但若自己不去,她未便離開,最後也只得應承,隨她去了。
到了書齋前,那里守門的小黃門見了王湲正欲施禮,卻被王湲止住,以指點唇,示意他們噤聲,然後牽著蕙羅,悄無聲息地走進書齋。二人穿過里間六角門楣與鏤花內屏,便看見了正臨窗作畫的趙佶。
室內明窗淨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趙佶穿著一襲白色衫,頭上戴著翻折如瓦狀的方形黑儒巾,腦後有兩根巾帶,飄垂為飾,是尋常儒生的裝扮。他手持畫筆,不言不笑,神色異常專注,時而抬目觀察案上一尊白玉雕成的觀音像,時而斂眉低首,運筆在面前畫中勾描點染。
此時的他又不同于此前給蕙羅留下的幾種印象,看上去就像個雅擅丹青的年輕士子,正沉浸于他筆端畫意中,白衣翩然,俊雅秀逸,清亮的雙眸竟渾然不染半點俗世塵影。
一位與王湲年齡相仿的姑娘侍候在趙佶身邊,身形秀麗,亭亭玉立,眉目間有書卷氣,此刻在為他洗筆調墨,也一直關注著他的作畫過程,一舉一動從容輕柔,姿態嫻靜端雅,唇邊始終系著柔美的微笑。
這姑娘便是鄭瀅了,此前她經常去福寧殿傳遞太後訊息,蕙羅也認得她。眼前這般情景無異于紅袖添香,趙佶有時側首,與她目光相觸,兩人便相對一笑,旋即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兩人之間氣氛融洽和諧,有一種不須言傳的默契,顯然是如此相處慣了的。
蕙羅怔怔地看著,心像是被注了水一樣,一點點往下沉,鼻中也有些酸酸的,好在沒忘記身處何處,便竭力控制著,強把那一縷淚意壓了下去。怕王湲留意到自己的異狀,蕙羅又偷眼看她,發現她也在盯著趙佶和鄭瀅看,嘴角有上揚的弧度,但眼神中卻沒有與之相應的和悅之色。
而那兩人作畫的作畫,看畫的看畫,都沒感覺到蕙羅和王湲的存在。趙佶又畫了一會兒,然後指著畫面對鄭瀅道︰「今日這幅,阿瀅姐姐覺得如何?」
鄭瀅含笑道︰「十大王筆力快健,設色鮮潤,這畫自然是好的。但畫中人面目與白玉觀音太過相似,倒略失神韻。」
趙佶問她︰「是孃孃讓我依照白玉觀音的姿態作畫,為何相似反倒不好?」
鄭瀅解釋說︰「道釋畫像與眾不同,重在表現神佛儀容風度,以供世人瞻仰,其中神韻便尤其重要。而凡俗之人勾勒神佛,往往神態羞澀,終不似真。這尊白玉觀音雖好些,但也不夠閑雅安詳,似婢作夫人。何況白玉觀音已是他人作品,面目神情是玉工按自己心意琢成,十大王若刻意摹仿,與尋常畫工何異?太後要大王作畫參照白玉觀音,意在取其體姿手式,而眉目神韻大王若自己構思繪出,這觀音仙家氣骨必非玉工作品可比,也更能愜太後聖意。」
趙佶頓悟,朝鄭瀅鄭重一揖,道︰「多謝阿瀅姐姐教誨。」然後扯下那幅已染彩設色、只差勾花點綴的畫作,揚手便撕。
鄭瀅立即去奪他的畫,阻止他撕下去︰「都快畫好了,又毀它做什麼?」
趙佶尚未回答,王湲便他們身後笑笑地開了口︰「讓他撕。若不許他撕,明天他又該找什麼借口來請阿瀅姐姐指點呢?」
二人聞聲回首,這才看見王湲和蕙羅。
趙佶先朝正向他施禮的蕙羅微笑點頭,然後對王湲笑道︰「某人就是愛損我,一日不說我幾句壞話,便會覺得不自在。」
王湲冷笑道︰「我這是損你麼?我說的是實情。你這一幅觀音像,畫了都快半年了,總是畫了撕,撕了畫,不就為賴在這里請阿瀅指點麼?」
「技藝之事,我總是不厭其煩,精益求精。」趙佶負手踱至王湲身邊,又在她耳邊悠悠笑道︰「某人總惦記著畫觀音的事,難道卻忘了我當初為學一支曲子,也請你細細教了我半年麼?」
這教曲子又不知是哪樁公案,王湲當即臉一紅,先前氣勢蕩然無存,須臾才又嗔道︰「什麼‘某人’、‘某人’的,好生無禮!以前不都是叫姐姐的麼?」
「誰讓你那麼小!」趙佶朗然一笑,對王湲道︰「你生得嬌小,皮膚粉女敕,聲音和語氣都嬌軟得像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做我的妹妹還差不多,這一聲‘姐姐’讓我怎麼叫得出口?」
王援嗤地笑出聲來,斜月兌他一眼,說了聲」貧嘴」波激艷,哪里有一絲斥責的意思。言情更快然而一雙杏眼含情脈脈,秋或更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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