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深這樣的人,一但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便是立刻要付諸行動的。
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心意,便有了將人找回來的心思。
雖然說人是他趕走的,雖然失望了,但是他這一輩子好不容易愛上了這麼個玩意兒,怎麼會就這麼讓人跑了。
走到自己的公司門前,他看了半天,最後直接給秘書打電話︰「小方啊,我在一個公司下邊,不知道是不是咱的那個。看著眼生。」
小方氣喘吁吁的下了樓,一眼就看到大老板穿著一身休閑裝在他的那輛大眾前轉悠。
登時對這尊大佛無語。
居然連自己開的公司都不認識!
您是有多久沒來了。
「哦,真是呢,這許久沒來了,沒想到連門面都翻新了。」小方面部表情瞬間崩壞,看著自家**oss晃晃悠悠的給自己的面子找借口。
「小方啊,姓鄭的這兩天來了沒?」
「哦,您說鄭公子啊,來了,剛走。」
「你把他叫回來,有事找。」
「您自己找要不?我這面子鄭公子哪會領情?」
**oss想起前幾天砸在兒子腦門上的手機,驀地閉了嘴,一臉陰沉︰「讓你打你就打,廢話什麼。」
鄭翎他爸和江老爺子是戰場上打下來的過命交情,下來的孩子自然跟著親厚,鄭翎是家中的老三,從小就跟著江景深混,後來大學畢業了,家里給下放到基層讓他走仕途,慢慢往上熬,那小子是個從來只懂享受的主,怎麼也熬不住,就悄悄又跑了。
這一跑就跑到江景深的地盤了。
江家一門能至今如此顯赫不是沒有道理。江老爺子管著國家軍部的高級將領,幾個兒子又紛紛從基層熬了幾年,再不濟也是個省級以上的領導。到了江景深這一代,老爺子把江家這些年所有經營的生意都轉到了江景深的手上。那簡直是筆富可敵國的財富。身為政府的高層,暗中進行的私人企業很容易就能將這一行全部壟斷,更何況還有好幾行。江景深幾乎是身兼數十個跨國企業的總裁。江景予是個優秀的政客,前途在江老爺子的鋪墊下無可限量,年僅三十一歲就進了國家一級官員的圈子,日後保不齊就是這個國家金字塔頂的人物。再加上幾個叔伯堂兄弟的勢力,這些也不過是浮出水面能讓人看到的,江家的水有多深,只有趟過去的人才知道,只是趟過去的人,都死了。憑著這樣的家世,別說國內,就是國外,也可以橫著走了。
當鄭翎跑到江景深的地盤時,江景深一時興起開了一個不小的娛樂公司,正缺人幫忙。
于是鄭翎便自願送上門讓他奴役了。
後來江景深就全權放手交給鄭翎做了個掛名總裁,直到現在,連江景深都沒想到他居然能把當年的公司開成如今國內娛樂業的龍頭老大。
鄭翎其人,雖說是個生性貪玩的富家少爺,卻不乏聰明的時候,這不,听見江景深急著找他,立刻就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又和家里的那位起爭執了?」他一拍好友的肩膀。
「鄭翎,幫我找個人。」鄭翎奇怪︰「嘖嘖,江家一級的情報網你不用,找我一開娛樂公司的?」
「找個女人而已,用不了那麼大的排場。」
江景深恨恨咬牙,沒好氣的沖著鄭翎道。
「我就說你那樣對人家,小兔子早晚會氣跑的,報應哦報應。」鄭翎眯著大眼笑,燦爛的像只狐狸。江景深女人那麼多,唯一看得順眼的就是那個小兔子了,他可是一路看著他們走過來的人那。
「好的,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然而,整整四個月過去了,音訊全無。
鄭翎只查到了她最後一筆在金茂的消費記錄,是一些嬰兒用品。
當然,他還查到了其他的一些東西。
他把江景深叫來,那張從來吊兒郎當的臉上出現極為嚴肅的表情。
「九月十二日下午十四點,江景予去你家找人。」
「我問過江景予,他說她接了個電話匆匆忙忙的把他趕走了。」
「而那通電話記錄,是小兔子老家的朋友打的,說他父親出了車禍。」
「九月十三日早上,小兔子在j市市醫院里接到父親得了先天性心髒病的通知書。」
「醫生建議做tos手術。」
「小兔子的存款只有十一萬人民幣。」
「十一月八日,小兔子的父親——過世了。」
「十一月十九日,小兔子被醫院證實懷孕兩個月。」
「之後——沒有消費記錄,沒有航班記錄,什麼都沒有。」
「江景深,我沒找到人。」
「但如果這些數據是真的,那麼現在,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
江景深有點愣怔的想。
九月十三日那天,剛好是他錯接大哥電話的那天。
她——那會在哪呢?遙遠的j市里,面對著可能去世的親人哭泣。
她不是想賣掉他。她只是想救她父親。
他已經讓她沒有安全感到不敢向他開口了嗎?
他突然覺的他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她的父親母親家庭情況,不知道她的喜好和情緒,只是瞧上了,就拐了人走。
她在他面前永遠笑著愛著,那麼他看不見的地方呢?
原來是會痛苦到哭泣的。
他突然想到了這十年里他仗著她的愛,那些肆無忌憚的傷害,是不是,都不是像他自以為是的那樣過去了,而是在那顆水晶心里不斷壓著,壓著,直到壓得粉碎?
她有多少次,背著他在無人的黑夜里哭泣?
他不知道。
他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他,她的父親過世了。
剛剛被他甩掉的她,緊接著迎來了父親的死,如今挺著大肚子,帶著母親,身無分文,這十年里早已和所有過往的同學怕是斷的干干淨淨,她要怎麼活?
他突然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有些奇怪。
明明,他打算只要一個孩子的,這些年一直都相安無事,怎麼會突然——
他抬頭很天真的將這個問題問出來,鄭翎大笑︰「我的江公子,你該知道,就算帶著也不一定就能避免,更何況你們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
鄭翎突然看見了江景深一張風雲變色的臉。
他清楚記得,一次是六年前,一次是兩年前。
她試探的問過他。如果,有了孩子怎麼辦。
當時他的回答是什麼呢?他早已忘記,想的頭痛,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總之不會是讓她好過的答案。
他覺得,有必要回家一趟了。
是的,現在,他已然把那里視為家。
他沉默的在臥室里對著兩張醫療單看了好久。
兩次流產同意書。
他們,曾經有過兩個孩子。
而她,是帶著怎樣小心翼翼又期待的心情問著他?最後一個人,帶著一身傷躺在冰冷的儀器上看著別人一刀刀剮掉她的骨肉?
忽然之間,心上是千絲萬縷的疼,纏纏綿綿,無蹤無盡。兩張報告單被她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角落里,仿佛像是怕被誰發現一樣,那紙張有些泛黃,看得出來經常被拿出來看。
她竟然,到最後只能抱著兩張化驗單來思念她的孩子!
他們之間,什麼時候起,居然隔著了三條人命。
管家在門外不放心的徘徊,剛剛就見先生神色不善的進了臥房,生怕出了什麼岔子,良久才終于听見,里面傳來了一陣仿佛撕裂了心肝的哭聲。
管家搖頭,卻是止不住老淚縱橫。
人啊,都是這樣,人在時不知珍惜,人走了,反而才開始在乎。
如今這樣,給誰看呢。
反正該看到的人,也不在了。
管家被里面沙啞的聲音叫進去時候,無疑是詫異的。
他看見那年輕的先生,半躺在大床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疲憊之態。
「管家,這些年,溫良在這個家,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那聲音低啞,干澀。
管家嘆氣︰「先生寧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說吧。」男人仿佛沒听見他的嘀咕聲,只是用手撫了撫光潔飽滿的額頭,眉毛安靜的打著結。
「其實溫小姐每次在沒有先生抱著睡的情況下做惡夢,常常會吃安眠。」
「為什麼?」
「當年為了和先生在一起,和父母鬧翻了,再沒聯系過。心里愧疚。心理醫生說,這是心病。」
管家抬眼,見那人沒有表情,繼續道︰「後來小少爺漸漸大了,不服管教了,老是何小姐吵,每次小姐都被氣得臉色發白,但是還是不忍心責罰小少爺,只能不斷的掉眼淚,小少爺看小姐掉眼淚了,也就不敢再大聲了。」
說道這里,管家不得不趕緊給人澄清一下︰「上次打少爺的事情,實在是小少爺罵的太難听了,他罵小姐是賣給——賣給他爸爸的婊子——」
聲音漸漸地了下去。
那年輕男人的手緊緊抓著床沿,如果床單是小少爺,他想,這會早被扭成麻花生吞活剝了!
「就知道那小子是個倒霉東西。」
男人聲音很低,頭發垂下來,擋著眼楮,管家看不清他的表情。
「溫小姐每次和先生吵完架都會在臥室里傷心半天,最後出來的時候又是一副溫柔笑臉,可是我知道,那丫頭,她疼啊。」
管家搖頭,無限感傷。
「我本來不知道小姐流產,可小姐那短時間身子極其虛弱,總會被看出端倪的,我一個下人也不好多什麼嘴,只能不斷的給小姐補身子,可是那幾日,先生剛好和個小明星好了,天天帶著脂粉味兒回來,每次你一走,小姐就抱著馬桶吐的天翻地覆——」
「小姐喜歡看肥皂劇,喜歡吃荔枝,跟了先生那會兒老是惆悵的說,她想當演員來著,可是她知道先生不喜歡自己拋頭露面,就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小姐聞著栗子過敏,但少爺喜歡吃,就總是一個個剝給他吃,最後總是弄的自己滿身紅疹子。那會先生嫌小姐樣子不好看,很少來看小姐的。」——
原來。他不知道的,有這麼多。
他坐在那里,听著管家絮絮叨叨的說著溫良的大事小事,直到月上柳梢,直到繁星滿天,再到天際彩霞翩飛。
原來,他身邊一直都有一塊無暇美玉。
只是他盲眼心瞎,看也不到。
溫良。
等我找到你。
把你的夢想,你的愛情,你遺失的歲月,統統給你。
你想當演員,我就讓你做全世界最受人歡迎的演員。
你愛我,我給你全世界最讓人羨慕的愛。
江景深閉著眼楮笑,閉上的眼楮里,是當年初見時候,那個女子,明媚柔軟的笑。
軟到心田里。
而此時的江景深並沒有仔細去想過,憑著鄭翎手眼通天的本事,怎麼可能找不到一個懷孕的女子。
或許就是他自己,也下意識的去忽略那些蛛絲馬跡,深怕牽扯出更為毀天滅地的傷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