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喝茶.」面戴人皮面具的小仙為我端來一杯香茗,我看了看她嫣然嬌俏的臉嘆了口氣.小仙十分奇怪︰「小姐,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
我問道︰「小仙,你今年幾歲了?」小仙答道︰「十八啊.」隨後滿月復疑問︰「小姐問這做什麼?」
我憐愛的為她理了理頭發︰「若不是因為侍奉我,小仙早就該嫁人了吧?」小仙臉一紅︰「我才不嫁人.」
我繼續說︰「小仙美貌過人,賢良淑德,本來應該是一個人人夸贊的好妻子,和丈夫比翼雙飛.可是大好年華都被我耽誤了,現在十八歲尚未婚配.全是我的錯.」絕對不是我亂感慨,大漢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早就是幾個孩子的媽了,她要不是被我的母親館陶公主相中送入宮中,人生一定和現在很不一樣.
小仙不以為然的努努嘴︰「那些男人有什麼好嫁的?一點都不把女人當人看,能像衛將軍這樣痴情的上哪里去找第二個?」
我明白過來,小仙出身貧寒,自小就在大戶人家做工,日日接觸的都是那些人老珠黃慘遭遺棄的女子.後來隨我入宮,後妃之間的爭斗,皇親貴戚的喜新厭舊更是不知道見了多少,對男子早就不再抱有幻想,我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就更不喜歡薄情負心的人,所以她才會對婚姻如此淡漠,隊用情專一的衛青另眼相看.
我心里有些傷感,小仙的未來就是在著深宮中毀掉的,也不知道她這個年紀還能不能再嫁出去.
小仙眨了眨水汪汪的眼楮︰「但是要是有第二個用情專一的人我還是願意嫁的.」說完她面泛紅暈,有些不好意思.我樂呵呵的問︰「小仙喜歡什麼樣的的呀?要不要小姐幫你找一個?」小仙歪著頭想了一會︰「清俊剛挺,體貼妻子的.」我含笑點了點頭.
和小仙聊了一會,劉徹請我過去,我到了他的馬車上卻微微發楞,這次他並不是請我討論政事而是下棋。劉徹解釋道︰「路途勞累,下棋可以調試一下心情,趙姑娘請執黑子吧。」
我雖然稱是,但手卻沒動。我的棋藝本來就一般,在加上我自打還魂之後壓根就沒踫過著玩意,和劉徹下棋不是丟大人了嗎?
劉徹見我遲遲不落子,問道︰「趙姑娘,你怎麼了?」
我苦笑一聲︰「雨嬌不似大家閨秀才華出眾,這下棋一道的造詣,可謂是稀松至極,實不敢與天子對弈。」
他听我這麼說臉上一點嘲笑掃興的意思都沒有,但我猜想他現在肯定在偷笑。
劉徹此時確實在笑,但不是因為趙雨嬌不通棋藝,而是覺得她一副隨時準備慷慨赴死的神情異常可愛。其實從她剛一看到棋盤露出的表情劉徹就已經猜到她不會下棋,可看到她又羞有窘的樣子心里總是特別開心,所以總想逗逗她。
我看到劉徹不動聲色,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畢竟他是皇帝,惹惱了他可不是好玩的,于是說道︰「民女愚鈍,擾了皇上的雅興,請皇上降罪。」
劉徹絲毫不在意︰「趙姑娘何罪之有呢?其實下棋也挺費腦力,閑來無事時做些別的也好。」我點點頭,劉徹說︰「早就听說趙姑娘琴技一絕,今天一定要一飽耳福。」
我總覺得他今天怪怪的,但他好歹是皇上,總不能不給他面子吧,于是我接過琴,縴縴玉手隨意撥弄試試音質,琴音空靈,清幽絕世,果然是好琴。我默默贊譽之後,彈唱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縴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後面幾句反復彈唱,搖曳生姿,琴聲與我清朗的嗓音在一起纏繞,余音繞梁。
劉徹听我彈完,輕聲問︰「這曲子是你作的嗎?」我尚不敢如此厚顏無恥,搖了搖頭。他閉眸回想,贊嘆︰「好美的意境,好美的聲音,早聞趙姑娘琴音超絕,果然不同凡響。」他睜開眼楮問︰「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我答︰「《春江花月夜》。」劉徹輕輕念了幾遍,然後抬頭微笑︰「今天真是有耳福,能听到如此仙樂。」
我雖然高興但是還是要謙虛幾句的︰「是琴好,非我之功。」劉徹說︰「既然如此,這琴就送給趙姑娘吧。」
我失聲驚道︰「這怎麼行?」我雖然不知道這琴是什麼來歷,但有這樣清婉的音色,絕非凡品。
劉徹還是一臉懇切之色︰「今天听趙姑娘用這琴彈過曲子,以後再听恐怕再也不能盡興了,把它送給你才能再飽耳福,听到這絕世之唱。」
我也不再推辭,將琴接了過去。
之後的談話倒像是朋友之間的隨性聊天,一掃以前和他相處拘謹的氛圍。劉徹和我說了很多,最後微嘆︰「好象很久都沒有這樣隨意的跟人聊過天了。」他臉上充滿蕭條的神色。看來他真的寂寞了很久,是當皇帝時,當太子時,還是更早?
其實自古君王無情和他們身處的環境有很大關系。想哭的時候要想到男子氣概,想笑的時候要想到皇家威儀,想傾訴的時候要想到君臣有別……他們的人生還沒有常人精彩。有的只是數不清的屋舍,用不盡的財富以及滿月復的寂寞。
久久無語之後我輕吟︰「高處不勝寒啊!」劉徹的目光頓時變得非常迷離悠遠。
我難得對他有些憐憫,柔聲安慰︰「皇上心中的寂寞只有皇上清楚,但我卻知道人的心很小很小,裝不了太多的憂愁,說出來才能看到世間更多的美好。」
劉徹沒說話,卻猛的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我一驚,掙扎著想揮他一耳光,他卻低聲問我︰「你感受到了嗎?」
我微怔,不再反抗,靜靜的感應他的心跳。他低沉的聲音略帶沙啞︰「是不是很無力?這是因為它太累了,它里面裝的是天下啊!」他的情緒有些激動︰「這麼沉重的千斤重擔要我一個人挑,我的心早就累得千瘡百孔,累得承受不了了。」
他第一次願意用我自稱,說出的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感受。原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缺乏溫暖,在他強悍的骨血中竟還有這樣的脆弱。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沒有辦法安慰一個人,他的悲傷竟是那麼有感染力,讓我的心也跟著抽痛起來。我看著他落寞的臉,似乎又看到當年宣室殿內一腳踢倒御案滿臉不甘和屈辱的少年天子。那年他才十六歲啊!我再也忍受不住內心酸楚淚水奪眶而出,平時伶牙俐齒全然派不上用場,只得張開雙臂擁住了他。
「別說了,陛下,別說!」我泣道。
以他的身高在我的懷里顯得很有些好笑,但他就這麼被我擁著,像極了小時我們偷跑出祭祀大殿依偎在一起看宮人焦急尋找我們的情景。
劉徹的失態只是那麼一瞬間,他很快就調試好心情,坐直︰「朕剛才失禮了。」
我無視他後面的話︰「皇上願意對別人傾訴,我很高興。再高大的駱駝在到了它能承受的極限時,即使是一根羽毛也能壓垮它。所以,心累了就要休息。」
劉徹抿唇不語︰他心中的防界真的要因為一個女子打開嗎?他的心寂寞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什麼時候曾感受到人情的美好,堅持了這麼久的防線就要這麼打開嗎?
我沒有逼他說話,他現在與要的是理解和關懷,如果這次不能讓他放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的臉有些掙扎,似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相信我。我坐在一邊,用目光鼓勵他。
劉徹想了很久,終于緩緩說︰「謝謝你的開導,朕以後會放松自己的。」
我听著他不咸不淡的口吻,暗暗嘆息,他還是不相信我!我拉起他的手,握緊,劉徹驚異的看著我。我依舊面帶微笑︰「有些時候你要記得︰天下是你的,你也是天下的。你的身上確實系著無數責任,但正因為如此,你才更要學會傾訴,放松自己,用你最佳的狀態去治理你的江山,愛護你的百姓。相不相信我,只在你的一念之間。」
劉徹靜靜的望著我,什麼話也不說。但我從他的眼光,他手中傳來的溫度中感應到,他願意相信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臉微紅︰「我已經很久沒有對一個人打開心扉過了,我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令人願意親近的人。」
我含笑搖頭︰「不重要,你現在已經成功了一半,你要去試著關心別人,體貼別人,以後你會發現,人的一生並不是因為權高位重而快樂,而是因為愛情,親情,友情而快樂。」
劉徹凝視著她,她的話中喲一種令人願意信服的力量,像陽光一樣,炙熱而溫暖。看著這個終日白紗覆面的女子,他從中感受到的震撼和溫暖竟比過去的歲月加起來還要多。
不知道為什麼,劉徹突然發現,白紗下的朦朧俏臉將是這麼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