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了,瓏兒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他好像在和我賭氣。♀
我不曉得該怎麼和瓏兒說,我沒得選擇,我喜歡瓏兒可我不能拋下青嶼山。
我心里低低一嘆既想快點離開,又想再留一會兒,再多留一會兒。
可我糾結這些做什麼,我又沒有出去的法子,我連怎麼掉進來的都不曉得,更不要說出去了。
我胡亂想著在屋里踱著步子一個轉身發現差點撞到瓏兒了,今天一整天他雖然賭氣不和我說話,但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跟著我,我總是在轉身的時候猝不及防撞到他。
要不我先與瓏兒說話吧,他與我賭氣我不與他賭不就得了?走不走的問題先丟在一邊唄。
我輕輕扯了扯瓏兒的袖子正準備開口豈料瓏兒忽然道︰「你走不掉的,我曾經不止一次想出去,但從來沒有成功過,我問過娘,她告訴我這個世界進來了就不要想出去。」
我臉色刷白了一下,可能與師父師兄們永遠無法再相見的假設仿佛對我迎頭澆了一桶冰水,心涼到了底。
我顫了顫聲音道︰「我去問問玉前輩,或許她知道,畢竟數萬年過去了,事情變化了也說不定。」
瓏兒笑了,他的笑脆弱又邪惡,仿佛白雪,雖純潔美麗卻能凍人心肺,他俯身環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阿珩,你說過你要陪我的,離開我這件事你想都別想。」
我再次一顫,卻忍不住哭了,這次的眼淚沒有一絲熱度。
瓏兒怔了怔放開我轉身走了出去。
窗外風雪又大了起來,瓏兒出去了留我一人待在寂靜的屋中,我抿了一口熱湯,卻覺得肚子和心里都空空的,我很著急,想回家的心情那麼急迫,但我卻沒有余地去著急。
我披上瓏兒給我的大氅,穿上那雙不知何時放在床邊的雪緞鞋走了出去。
外面風雪不停,風吹在臉上好像刀割,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雪光照進心底唯剩蒼涼。
這般幕天席地的白雪世界當真單調的令人心寒,但遠方雪山的四周卻圍繞了一圈淡淡的泛著七彩光暈的光環,天光之下為這單調的世界添上一抹令人心動的炫目活力。
我記得昨晚瓏兒似乎說過︰雪山的極光七彩斑斕很美很美。
難道瓏兒的眼楮或許曾經是看得見的?屋子里的那些書應該都是瓏兒以前看的吧,我親眼見過饅頭不小心將書撞下了地,瓏兒卻分毫不差地將書放在了原來的位置。♀
那些書每一張都被翻爛了,或許在很多年前瓏兒就已經把這些書都看過無數遍了吧。
曾經擁有過,卻又失去了,那比從未擁有過還要悲哀。
極光之下一抹縴細的人影遺世**于雪山山頂,那情景令人見之生悲,三娘和瓏兒一樣都是寂寞的人。
耳邊響起了悠然的女聲吟唱,那聲音柔柔的淡淡的卻綿長有力,每一個音都能穿透人的四肢百骸,擴散整個茫茫大地。
我听過這個聲音,當初我掉進這里時听到的吟唱便是這個聲音,我有些茫然直到那遠方山頂上的身影朝我飄飄而來。
我一驚正想轉身逃跑,結果身前被劃開了一道紅光結界,我被迫停下腳步眼見玉前輩已經站在我面前。
「嘿嘿,前前輩好啊,早上好,中午好還是晚上好?哎呀,這里分不清日夜,我都不曉得過了多久了。」我干笑著和眼前這名高深莫測的女子打哈哈。
她開口道︰「十九個時辰,你來這里有一天多了。」
我吃了一驚不由道︰「這里的時間過得好慢,我還以為過了十幾天了呢?」
她點頭︰「這里的時間幾乎是停住的。」她頓了頓示意我看身後。
通向樹林處莫名其妙多出來一條泛著綺麗光澤的路,我疑惑,怎麼我之前沒看過有這麼一條路呢?
三娘指著那里道︰「沿著那條路,你就可以出去回家了。」
我心頭近乎雀躍地顫抖起來,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三娘靜靜注視著我一言不發,我張嘴想喚瓏兒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可我剛轉頭便見樹林的另一頭不知何時化開了一個寒氣四溢的湖泊,怎麼這湖泊我先前也沒見過?難道我眼楮出現了幻覺?
而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人白衣白發正朝那湖泊走去,毫不遲疑地恍若那是條寬廣大路一般的走著。
我驚呼︰「瓏兒小心!」
但眼前的結界擋住了我的聲音,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那聲音瞬間消失在我的嘴邊,我喊不出聲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瓏兒毫不知情的走向冰湖。♀
三娘指著反方向的那條迷離炫彩的路面無表情道︰「再不走你就沒有機會了。」
我一嚇回頭注視著那條可以回家的路,又看看另一邊的瓏兒。
蒸騰的寒氣隔著結界燻進了我的心底,我看到瓏兒只穿了屋中著的白衣,薄不禁風,那四散的白煙染上他的衣角令人心驚,我在心中瘋狂地叫喊著甚至哭喊著但那方的世界卻無端靜默,瓏兒听不到我的聲音甚至沒有朝我這邊看一眼。
「你不走嗎?只要轉身你就可以回家了。」三娘的聲音誘惑般在我腦海回蕩。
我愣怔住,腦海里掙扎了半天,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有些事你可以有選擇,有些事一旦錯過了你就再也沒有選擇了。
「我要救瓏兒!」我奮力抓緊拳頭,悶著頭往那堅硬的紅光結界撞去。
突然之間前方已毫無阻礙,我一邊奮力狂奔一邊使盡周身氣力大喝︰「瓏兒不要往前走了!」
瓏兒听到我的聲音有些疑惑,他停住腳步,那瞬間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冰湖的十丈寒冰銳氣,我沖向前一把拽住瓏兒的手將他往後一拉︰「瓏兒,前面是冰湖不要走!」
走字還沒出喉嚨,我整個人卻因為沖力過猛朝前一頭撲進了冰湖之中,凍徹心骨的水直直灌入我的體內片刻將我淹沒,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五髒六腑,周身的血仿佛在那一剎那結成了冰塊,沉沉要將我的神智擠壓成碎片,我甚至連抬手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空空只剩下一個慶幸的聲音︰還好瓏兒沒有掉下來,還好我來得及拉住他。
身體越來越沉重,直到我有些疲累地想睡,但一個著急的聲音在我耳邊遠遠近近隱隱約約地響著,祈禱著,哀求著︰「阿珩,求求你睜開眼楮,睜開眼楮,不要睡,不要睡!」
是瓏兒的聲音,我掙扎著翻了個身胸口一陣劇烈的絞痛後我哇地吐出一大口水,烈心裂肺的疼像極了火燒,我猛烈地嗆咳了起來,眼前黑黑呼呼地轉成一片耀眼的白,瓏兒渾身**的,雪白的發濕噠噠地粘在臉上,他的黑瞳緊緊鎖著我的臉,里面倒映著兩個狼狽到極點的我。
瓏兒好像在說什麼,可我又听不太清。
我晃了會兒神愣愣看著瓏兒發紫的唇瓣里散出陣陣白煙,我抬起手觸到他的臉扯起嘴角︰「瓏兒,你這樣不冷嗎?」
他愣了愣抓住我覆在他臉頰上的手,眼底涌上來一層水汽然後化作滾燙的淚,一滴一滴烙印在我的臉上我的心里。
「我們回屋去。」他迅速將我抱起走進了屋中。
我還沒來得及抗議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瓏兒便將我身上的濕衣服剝了個精光,然後將我用那厚實的被子裹成了一只蠶蛹。
他不顧自己渾身濕透拿了棉布替我擦發。
我听見瓏兒急促的呼吸聲感覺到他只要生氣便散發出的一種可怕的氣場。
我在被窩里好不容易將自己捂熱了,好不容易自己的嘴巴能開口說話時我顫顫道︰「瓏瓏瓏兒,你在生……生氣麼?」我哈了口氣搓搓僵掉的手。
「嗯。」
瓏兒沒再與我多一句廢話只將一只暖袋塞給了我,繼續幫我擦著頭發。
我咽了咽口水想乖乖閉嘴,但還是忍不住辯解︰「哎呀,我是想救你呀,前面有一個湖啊,大冷天的掉進去多慘啊,啊啊啊啊阿嚏!」
我打了個大噴嚏繼續道︰「你不是說你家你走過好多遍了嗎?前面有個湖欸,你不知道嗎?」
這時瓏兒擦發的動作一停,他沉默了一會兒生硬地強調道︰「我……我當然知道,我只是要去打水!」
「打水?」我驚呼,忽然覺著自己怎麼那麼笨,我哀嚎︰「哎呀,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歐,當時三娘就站在我旁邊難怪她不喊你了,天哪,我當時一定好糗!」
瓏兒只是去打水,我怎麼這麼笨,現在倒好我和他都掉了一回水。
我吸吸鼻涕正小小聲地咕噥著,瓏兒卻突然隔著被子將我整個兒的抱住︰「你怎麼這麼笨?」
我立刻想反駁他,他卻一下子捧住我的臉頰,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在我耳邊輕聲道︰「你嚇壞我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了好多對不起,雖然我不曉得是為了啥但他的聲音到後來帶著哭聲,我有些手足無措艱難地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乖乖,不哭不哭,沒關系啦沒關系啦。」
瓏兒不吭聲只是將我抱得更緊,其實我很想說他這樣抱著我我很吃力,首先被子就好重,而且而且我快不能呼吸。
我一邊小心地不驚動瓏兒,一邊緩著肺部的痛眼楮瞄到門口的珠簾外站著一個人影。
是三娘。
她靜靜站在屋外看著,水晶簾輕輕晃動著將她的眸光映襯得迷離而繁雜。
我覺得三娘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我想如果我要回家她肯定有辦法。我現在對當時沒有迅速飛奔上那條路沒有一點後悔。
我笑著張嘴想和三娘說話,忽見三娘將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的一聲,這個動作瓏兒也做過,他們果然是母子,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風華。
我震懾于眼前的情景,發現三娘朝我微笑了,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充滿人情的笑,帶著一絲欣慰與感激。
那個笑容太美,美到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這天,瓏兒將我當枕頭抱著睡,其實我很想尿尿,很想在被子里翻個身,但看著瓏兒疲憊和關懷的眼神我識相地閉了嘴決定一切等他睡著了再說。
好不容易等瓏兒睡著了我悄悄從床上艱難爬起,然後蹦蹦著去了隔壁抱了條被子蓋在瓏兒身上,本想灌個燙燙的暖袋放在瓏兒懷里,後來瞧見小白大人趾高氣昂地坐在饅頭背上指揮饅頭晃進來時,我走上前悄聲和小白大人商量了一下,終于它從饅頭背上跳下來乖乖臥在瓏兒懷里充當暖袋去了。
饅頭蹭了蹭我替我將干衣裳叼了來。
我剛把自己拾掇好便在屋里瞧見坐在桌邊臉色憔悴的三娘。
「阿珩,過來一下。」三娘叫住了我,我有些慌卻又不曉得自己瞎慌什麼于是乖乖在她身邊坐下。
她將桌上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遞給了我道︰「喝了它。」
我端起湯一咕嚕全喝了下去,熱乎乎暖洋洋的甜湯從喉嚨口帶著股酥軟的香氣灌進了肚子里,難言的舒適似乎蔓延到了骨子里,我幸福地嘆了口氣覺著先前被冰湖凍得寒氣全清出了體內。
三娘柔聲道︰「廚房里還熱著一碗,待瓏兒醒了你叫他喝了,他今兒也跳進了湖里受了寒。」
我點點頭只覺腦袋里一股難言的倦意襲來,我使勁眨眨眼楮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徒勞無功。
三娘微微一笑聲線柔軟︰「去睡吧。」
我躺進了被窩,小白大人身手那叫一個敏捷,瞬間躲過了我的泰山壓頂,跐溜一下跳下了床和饅頭擠著去了。
我剛上了床瓏兒的手便摟住了我的腰,臉自發地貼上來靠在我腦袋上。
即便我倦地不行還是很不好意思地看著三娘呵呵傻笑了幾聲。
很快黑暗將我拽進了夢鄉,熟睡間仿佛听見有人在我耳邊溫柔地吟唱,她的聲音那般輕軟好像三月里春風中纏綿的細雨。
「謝謝你,阿珩。」我听見那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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