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三娘早就離開了而瓏兒卻不在身邊,我有些急,心頭突突亂跳,雖然這里是瓏兒的世界,三娘又是雪山的守護神,可是萬一……
終于,水晶簾被掀起,瓏兒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的發上衣上沾滿了白色的雪花,整個人恍若從冰雪中破出。♀
他的臉很蒼白。
我慌忙拿了大氅去給他披上,心里一急就忍不住亂七八糟大說一通。
瓏兒低著頭看著我,不知道怎麼的他的眼楮這次奇怪的對上了我的眼神,我心頭一縮往後退了些,他手一撈將我整個人撈了回去,我緊貼著他的胸口,听到里面狂奔的心跳,他啞聲著開口︰「阿珩,你可不可以不要……」
最後一個字他沒說出口,但我知道是什麼。
不要走,但我不能不走。
他沉默了許久卻啞聲道︰「可不可以不要……忘記我。」
我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緩緩道︰「阿珩對不起,我不該和你發脾氣的,我沒有資格要你留下,這里這麼荒涼這麼無趣,而外面的世界那麼好,我不該那麼自私……我很害怕,我一直是一個人,而你就像上天賜給我的寶物,這兩天你讓我那麼快樂,我昏了頭卻沒有考慮你的心情,直到昨天你為了救我差點死去,我才知道我不要你難過,不要你受傷,我希望你快樂。」
他拉住我的手試圖看著我︰「阿珩,你可以走,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永遠不要?」
我震攝地看著他,淚水奪眶而出,他在我耳邊小心翼翼地近乎哀求著︰「不要忘了我,可以嗎?」
我抽泣著抓緊了他的衣襟抱住他許下我的承諾︰「不會,永遠不會。」
淚止不住流下。
*****
我從未如此煎熬過,我想念青嶼山的一草一木,想念師父老奸巨猾的笑容,想念師兄們,想念很多很多,我知道饅頭也在想包子,它們倆從小在一起,還從未分開過那麼久。
饅頭也如我一般很矛盾,因為它是一只多愁善感的小東西,目前正和小白大人感情篤深,雖說小白大人時不時欺負饅頭一下,但看著饅頭每天樂顛顛馱著小白大人東奔西跑的模樣,我曉得它們倆已經舍不得對方了。
我也舍不得三娘,舍不得瓏兒。
自從那次我掉進水里去的那天三娘煮了碗湯給我喝後,她就沒有出現,那天我將湯端給瓏兒,瓏兒喝了一口只淡淡道︰「娘回來過了。」
他的神情很冷甚至有些怨憤。
再次看到三娘是在小屋後的雪坡上,瓏兒在屋中,我一個人在屋外漫步發呆。
三娘是頂著風雪回來的,她的腳步在膝深的雪地里有些蹣跚,雪白的衣上淋灕了一道刺目的殷紅,那抹紅從她的唇邊一路蜿蜒到裙角,然後灑在了晶瑩的雪地上。
三娘是雪山的守護神,她怎麼會傷成這樣,又怎麼會在雪地里寸步難行。
我慌忙跑去扶住她驚覺她的手幾乎沒有溫度,臉色慘白唇角依舊有鮮血蔓延,我慌得想喚瓏兒卻被三娘按住了手,她抬起頭笑容微微︰「不要喊瓏兒,那孩子對我已經有些怨懟了,此刻只怕也不願見我。」
我不太明白只將身上的大氅拿下來披在她身上,心頭對眼前那抹紅梅般驚艷的色彩感到心驚,我喉頭有些哽︰「您怎麼了,不要嚇我。」
三娘半靠著我模著披風輕笑︰「風雪向來畏我,懼我,這大氅給我無用。」她說著就要將大氅月兌下,我執拗地按住她的手,眼眶里眼淚打轉。
她嘆了口氣終究是松開了手,我們走到了樹林邊,三娘倚著一棵小樹坐了下來,她擦去唇邊的血跡柔聲道︰「阿珩,你想回家嗎?」
我聞言抬眸看她,心頭翻過無數復雜的滋味,一時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三娘道︰「你來這里已經十天了,你一定很想家,」她拉住我的手真誠地望著我道︰「對不起,那天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到這瑤光嵐境中來。」
我一驚睜大了眼,三娘嗆咳了一陣,看著眼前飄落的雪,目光變得深沉而遙遠,她緩緩道︰「十萬年前,我被迫來到了這里,我原以為我會瘋掉直到我發現我不是一個人,我有了身孕,三個月的身孕。」
我悄聲問道︰「那個孩子是瓏兒麼,那他的爹爹呢?」
三娘苦笑著點頭︰「很久很久以前,我和瓏兒的父親相遇,相愛,相知,我以為那會是一輩子,可是他走了,沒有留下只字片語,只把瓏兒留給了我。瑤光嵐境無生無死,在那寂靜的能逼瘋人的日子里,我很慶幸瓏兒的出生,他帶給了我希望。」
「我一生注定要困在這個地方,我曾經認命了。但瓏兒聰明的嚇人,他沒出生多久就能自己認識字,自己會看書,他懂得越多就越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但我不敢告訴他怕他受不了這里的寂寞卻只能苦苦煎熬著。」三娘靠在樹干上,氣若游絲,聲音虛弱地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我害怕極了卻不能阻止她說下去。♀
「我封印了瓏兒的眼楮,在他六歲那年,」三娘說著,白色的霧氣從她口中散出,一縷極淡的黑氣從她肌膚下滲出,她原本光滑的皮膚慢慢松弛下去,雙目邊出現了樹皮一樣干涸的皺紋,她瞬間蒼老了,她低低一笑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很可怕吧,所以我不能讓瓏兒看到我這個樣子。」
她的手亦像龜裂的土地,失去了水分,唯剩仿佛要遠去的生命氣息。
但只在剎那,仿佛剛才只是我的幻覺,三娘的臉龐又緩緩出現生機,新生的肌膚,新生的活力,還有那美得不可思議的雙眸。
衰老與青春在剎那間輪回了兩次,可這樣的情況讓我更加心驚,因為三娘的氣息已經更加微弱,幾乎就要感知不到。
我驚恐地握住她的手不敢置信道︰「怎怎麼會這樣?」
她搖了搖頭反手握住我的手輕聲道︰「我不能讓瓏兒也跟著我一樣困死在這里,我需要力量,所以我在七萬年前種下了半生咒。」
「因為半生咒嗎?」我哽咽道。
三娘微微一嘆︰「半生咒需要施咒者獻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作祭,我年輕時自負美貌,容貌于我再重要不過了,所以我將它獻了祭。你不必擔心,如今我永生不死,容貌的衰敗于我不過半刻輪回罷了。」
「瓏兒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瓏兒太善良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所以我封印了他的眼。」三娘抿著唇卻止不住里面不斷溢出的血,我慌忙用手替她捂著卻捂不住,慌亂間正想將仙氣灌輸進三娘的體內,三娘卻阻止了我︰「我是上古神祗,你一個小小的仙娃即便是坐化了也未必救得了我。」
「我籌備了七萬年是為了等一個時機,那天仿佛命定的,符合我所有條件的你出現了,」三娘抓著我的手臂有些激動,她指著我脖子上的阿球道︰「這是青芒,是神器,而你本也是仙體,所以在我開啟那道裂縫的時候你是唯一那個能夠進入瑤光嵐境的人。」
我抖顫著聲音道︰「什麼裂縫?」
三娘凝視著我撐著地慢慢站起來,突然她整個人噗通一下雙膝著地朝我跪了下來,我慌忙要去扶她,她卻堅定地阻止我道︰「阿珩,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听著我的每一句話。」
我不敢對三娘不敬亦雙膝著地跪在地上與她平視,她卻對著恭敬地伏著腰叫我無措,她鄭重地一字一句道︰「我等了七萬年的時機是瑤光嵐境每三十萬年一次的蛻變,每當這個時候瑤光嵐境與外界的結界是最薄弱的,我開啟了一道縫隙是希望能從外界找到一個可以幫我拯救瓏兒的人。」
她看著我眸光親切而又欣慰︰「我找到了你,青芒乃上古神器,感應神力之強非比尋常,有它護體你才安然無恙地跨越瑤光嵐境的結界。你是我的天賜良機,這些巧合我萬萬年也等不來,所以當你經過瑤光上界之時我便冒險將你拉了下來。」
不顧我驚呆的神情,三娘微微喘了口氣又道︰「可我不能冒險將瓏兒交給你,外面的世界太復雜,瓏兒心思單純,若你只是一個利用他回去的人我便會殺了你,但你是個好女孩,你喜歡瓏兒接受瓏兒,你很善良,你為了救他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你是那個唯一可以帶他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不必再被困在這里的人。」
「所以冰湖那次是個測試?」我輕聲道。
「不錯,樹林里從沒有冰湖,瓏兒知道是我故意讓你落水的,所以這幾日那孩子似乎不願意見我,但這很值得,因為測試的結果是我願意將瓏兒的未來交給你。」三娘露出絕美哀絕的微笑。
我慌道︰「可是我問過瓏兒,他不會離開這里的,因為你不走他就不走,他不能拋下你一個忍受這里的孤獨與寂寞。」
三娘低低一嘆,眸光一緊︰「不,他必須走,我的壽命不多了,我用半生咒強行打開了瑤光與外面世界的聯系,修為快要盡了,況且再過不久便到瑤光嵐境寂散之日,屆時我也將隨之永遠消失。」
我一嚇差點歇斯底里地叫起來︰「不,您不能死,您死了瓏兒怎麼辦?」
三娘握住我的手柔聲道︰「瓏兒有你,你是他的希望,我將你拉到這嵐境中來就是要你救瓏兒,只要瓏兒和外界的聯系足夠強烈,在瑤光嵐境灰飛煙滅之前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足夠的力量到外界去,彼時他將不再受任何束縛。」
「什麼聯系?」
「你嫁給他,只要你們訂了親有了婚約,瓏兒和你就有著強烈的羈絆,待你十四歲年紀一到瓏兒便能從幻境中離開。」
三娘緩了緩氣道︰「或許現在讓你和瓏兒訂親對你並不公平,但只要瓏兒將來順利離開嵐境,如若你已有了心上人只要將姻緣契約解開便可;如若瓏兒沒有出嵐境,你也不必掛心,因為他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你們的婚約便作廢。」
我駭然地听完才曉得三娘究竟布置了怎樣精心的局,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三娘幾乎將每一步都安排好了。
雪光之下,三娘身上已經有了奇妙的現象,她仿佛與雪共存,四散的靈氣融入每一朵飄雪之中,我曉得三娘的修為靈力正在一點一點耗盡。
「阿珩,」她抓住我的衣袖,神情誠懇愈發躬身︰「我知道我前幾日差點殺了你,但不論你有多恨我,請不要恨瓏兒,他是無辜的。」
我慌忙扶住她眼眶里的淚卻止也止不住︰「沒有,我沒有恨過您,我只是不了解師父究竟做了什麼讓您這麼恨他?」
三娘苦笑︰「那都是十萬年前的事了,時過境遷,當年的是是非非早就灰飛煙滅了,我不恨了,現在我萬分感激他,因為他收了你這樣一個好徒兒。」
三娘費力抬手抹去我的淚懇求︰「阿珩,求你嫁給瓏兒,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了。」她伏身在我面前磕了三下,每一下都很重,那晶瑩的雪地上已留下了一小片殷紅的血跡。
「好,我嫁給瓏兒,我喜歡瓏兒,與他訂親我也不必擔心將來嫁不出去了。」我抹抹淚想笑一笑,結果卻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我答應,三娘笑了,笑顏里有著單純的母親對孩子的強烈的愛與犧牲,我撇開臉不敢看她璀璨奪目的笑容只覺眼楮又模糊了起來。
回到小屋,瓏兒正在熟睡,小白大人卻已端坐在門簾邊,貓臉似乎有些嚴肅地看著三娘。
我扶著三娘慢慢踱步進去,小白大人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到我們面前,貓臉高高揚起,藍色的貓眼泛著銳利的光澤。
三娘點點頭道︰「我已經決定了。」
小白大人高高豎著尾巴圍著我轉了三圈,最後喵了一聲回到火爐邊去了。
我走到瓏兒床邊伸手想推醒瓏兒,但瓏兒怎麼都沒有轉醒的跡象。
「我施了術,瓏兒一時半刻醒不了的,」三娘輕聲開口︰「趁我還有些力氣,阿珩,把你的手給我。」
我乖乖伸出手,三娘將瓏兒攏在被褥里的手拿了出來讓我們倆交握著,她縴細柔白的手指在我倆交握的手上空劃了一個極小的星型結界,然後她啟唇,空靈悠遠的吟唱低低響起。
手心里傳來瓏兒的體溫,還有一股不知名的暖流,那星型結界越來越小也越來越亮,直到仿佛有什麼東西深深的嵌入了我的骨血里,血脈相連的剎那在我腦海心靈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瓏兒不知夢到了什麼美麗的夢,唇邊漾起一抹微笑。
三娘的歌聲越來越柔和,卻越來越悲傷,最後慢慢消失在空氣之中恍若雪後初晴。
她分開我倆的手,我見到我們的手心里都被刻上一朵雪蓮花般的印記,小小的嵌在掌心的紋路里,恍若與生俱來。
三娘看著我微笑︰「從現在開始,不論你們分隔多遠,只要有這個,」她指著我掌心的花印篤定道︰「即便天涯海角,你們也能相遇。」
我困惑地望著掌心的姻緣印記,不敢相信我與瓏兒竟然訂親了。
我從未料到在這短短幾天的日子里我會解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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