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萬丈紅塵
敖錦和恆越兩個人坐劉叔店里，跟著一干乞丐喝酒吃蟹，本是不倫不類。偏偏是難得一聚，又是佳節，幾碗酒喝下去，氣氛倒熱鬧起來了。也不知是誰起了頭，說起了嫦娥，自然又說了些其他仙神奇談什麼。本都是說書人翻來覆去街知巷聞傳說了，只惹一堂哄笑，沒人願意再听了。
可說故事乞丐忿忿不平，「我要再說一個事，你們肯定沒听過。這還是個真事，就發生我們這城里，要是有上年紀估計還記得呢。城東汪家墳去過吧？早年也是這城里有名富戶，開了好幾間綢緞莊呢。這汪家有個女兒，生得天姿國色，剛過十六歲，提親人就踏破了門檻。汪老爺當這女兒是掌上明珠，非要替她尋個人中之龍才肯把女兒嫁出去。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汪小姐十七歲那年忽而生了一場怪病。可真是怪啊，見不得一點光不說，脾氣也變了，整日關屋里，誰也不肯見。眼里又冷又凶，誰跟她說話也不理，城里名醫都請遍了，也沒瞧出個名堂來。」
乞丐里有听得津津有味說，「這怕是撞邪了，得找個得道高僧或者道士來。」
「那可不是！」說故事乞丐忙灌了一大口酒，拿了袖子擦了又趕緊說，「汪老爺也是實沒辦法了，請了城里層安寺高僧來做法。可高僧剛入了門，就低頭念了句阿彌陀佛，說這是厲鬼尋仇，他修行低微，實降不住。」
恆越正掰著蟹殼，作勢說了一句，「這回汪小姐可真沒救了。」
「所以人才說峰回路轉！那日啊，正巧有世外高人路過汪宅，叩門說了一句，這宅里有凶煞作亂，不可久留。下人打量著來人不一般，白衣長發，像個隱世仙人。要說嘛，我估計打扮跟這個小哥不差。」說著，拿手指了指長陵，又繼續說，「汪老爺一听，趕緊把人請進屋來，好茶伺候著，把汪小姐病癥一五一十說了說。高人听了就說，不難對付，茶葉不喝一口就去了汪小姐閨閣外。只念了一段咒文，就看整個院子里驟現了一片黑雲，烏壓壓把太陽都擋住了。下人們都禁不住抬頭看，只見一個天雷劈下來，屋子里傳出一聲尖叫眾人忙推了門去看，只見汪小姐已經躺地上，等轉醒時，病就沒了。汪老爺再出來看時，那高人化成青煙就不見了，也不知是哪位下凡神仙。」
「你們听他瞎扯。」劉叔冷不丁說了一句，夾了口菜說，「汪家這個事是真，可沒那麼玄乎。哪有什麼黑雲天雷，那高人啊，當著汪小姐面念了兩句咒，人就沒事了。末了也沒化成青煙就走了，反倒是城里住上了一陣。說來啊，這故事還沒完呢。」
說故事不服氣，「你就清楚？」
劉叔笑笑，「我爺爺曾是汪家下人，要說這事，總比旁人知道多些。」
話音剛落，已經有人央著劉叔繼續說，劉叔環視了四周，繼續說道，「這高人于汪家有恩，汪老爺自然是千恩萬謝，親自帶了重禮前去酬謝。那高人自然婉言謝絕，汪老爺也知道他不是能為錢財所動人，就提了一句，說小女也是青春年華，生得相貌端正，高人若不嫌棄，理當以身相許。」
恆越听了就笑了，「這也是一樁佳話了。」
「佳話？」劉叔搖了搖頭，「當這世上故事都是佳話呢！」
長陵听著，眉頭輕輕一蹙。
劉叔嘆了口氣，「那高人左一句抬愛，右一句攀不上，硬是折了汪老爺面子推了這門親事。可汪老爺心里卻難辦，這親事可不是他隨口一提，是汪小姐那日醒來第一眼見那人仙風道骨，劍眉星目，暗暗就喜歡上了，茶飯不思呢。汪老爺從來順著女兒，這才來說了親事。可既然親事已經讓高人回絕了，也只能就此作罷。可人汪小姐死活不願意，橫了心就要嫁他不可，一個沒出閣姑娘，也不要臉面了，日日就那高人屋外守著。又是繡了帕子，又是做了湯羹，臉畫漂亮，衣服穿得也鮮亮不然得說那人是隱世仙人，這樣佳人都不動心。」
眾人哄笑，「放劉叔這，不要說是俊俏小姐了，就是賣菜嬸子這樣巴著，他也要動心。」
唯有恆越好似听出了什麼苗頭，問，「那後來呢？」
劉叔笑了一聲，「後來啊，那高人干脆閉門不見，可汪小姐還是死活不肯罷手，仍是整日候門外不說，每夜都哭成個淚人。汪老爺見女兒這樣，也顧不上什麼了，喊了人夜里把高人綁回了汪宅，鎖房里，每日只給三餐，怎麼也要逼他認下這親事。」
「嘖，這真是，只听過強娶，沒听過強嫁。這不恩將仇報嗎？」
「那一日啊，汪老爺把高人請上廳里，好酒好菜招呼著，瞅著就是恩威並施手段。汪老爺看他已經被軟禁了數日，還是那般不肯模樣，不禁就摔了杯子，說你不過一個江湖道士，還端什麼架子，我女兒才貌雙全真就配不上你了？那高人呢，倒還是那樣，面上淡淡說不出什麼神色，就說了一句什麼來著……」劉叔尋思了半天，才一把敲了桌子，「好像是這樣說，非是令千金配不，而是我無意人世情愛，配不上她深情。」
眾人都感慨起來，「這大約真是天上下凡神仙了。」
「汪老爺當然還是氣不行，重將他軟禁起來。結果當天夜里下人去送飯，就發現屋里人沒了，怎麼也找不到。問了宅里上上下下，硬是沒一個人見過，又把房鎖查了一次，確實沒有問題。派了人城里找了十來天，這個人就好似重來沒出現過。汪老爺沒辦法了，這下就真只能作罷了。可憐了汪小姐，好像鑽進牛角尖似得，竟然跑去山上剪了頭發做尼姑。」劉叔又喝了口酒，不禁長嘆了一口氣，「汪夫人把這女兒寵得跟什麼似得，說什麼也不舍得，生了大病，沒兩年就過世了。汪老爺受了這樣大挫折，鋪子也經營不下去了，虧了本欠了債，不單單是賣了宅子，還讓追債主打死街頭。我爺爺那會念著主僕一場，還去汪老爺墳頭上了香，都說汪家是沖撞了神仙才有此報啊……」
故事听完，眾人都是不禁唏噓。長陵難得端了酒碗，笑說，「今夜中秋，不該說這晦氣事。」這才把氣氛又轉了回來。恆越忍不住多看了長陵兩眼，見他沒什麼異色，這酒反倒喝不出滋味來了。
又哄鬧了一陣，時辰也都晚了，因是喝了酒，夜風吹得人不舒服，這就散了。回去路上，恆越還是按捺不住心里好奇，問，「劉叔那故事，說就是你吧？」
長陵也沒否認，「都是舊事。」
「怪不得你之前說，怕亂了凡人命數。」恆越沉吟一番，又問，「按理，你是該知道那小姐會為你落發為尼，何不就從了她意，演一出與她白頭偕老戲，耽誤也不過是數十年罷了。」
恆越當然是做過這種事，北海三殿下素來有花當折，理所應當。長陵卻為他這句話詫異，停下腳步，「若我當真欺瞞她一世，他日三生石前，她難道不會怨我？」
「我不是她，我也不知她要是什麼。可要我說，她有削發決心，能舍棄了這萬丈紅塵，竟甘心就此罷手……」
長陵定定望著恆越，垂眸問了句，「若換了是你，你要什麼？」
恆越站他面前，皎月清輝斂眼中，他笑，信手攬過了長陵腰肢。不等懷中人反應，就將雙唇緊貼，對上那雙眼里全無慌亂，他便得寸進尺，將舌尖抵了進去。
長陵讓他糾纏了好一會，才忙尋到了喘息空隙，說，「這大街上，你也不怕讓人看見。」
恆越一雙手將他箍牢了，「這都什麼時辰了？何況今夜中秋，就是打也過節去了，還怕什麼人看見？」
長陵不理他，仍是問，「你還沒說，若換了是你，你要什麼？」
恆越握著長陵手按自己心口，笑意仍是那般玩味，「若有一日你不肯看我一眼，我便拿命去換你心下憐憫；若有一日你不見蹤影，我就窮一生尋你千山萬水；若有一日三生石前得知仙凡有別，我就潑了那盞孟婆湯，來世潛心修道也要見你一面。」
長陵听著，驚當下，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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