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楚月泡在浴池里，跪了三個時辰的雙腿終于慢慢恢復知覺，整個身體也慢慢放松下來。
「靖王殿下吩咐讓奴婢伺候姑娘，讓姑娘好生休息。」明非傾派來的宮婢站在屏風外對楚月道。
楚月笑道︰「有勞殿下費心了。」
她說著，眼前不禁回憶里明非傾的臉。那個人，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也是她見過的最危險的人。
「你說靖王殿下會喜歡我麼？」楚月又開始神神叨叨這件事來，「若是能做得了他的貼身婢女，天天看著他那張臉，就是不領月錢也值了。」
外頭的宮婢聞言，心中不免生出一絲鄙夷。不過是戰燕國的一個俘虜，還妄想做靖王殿下的貼身婢女？想著，便故意道︰「听說，靖王殿下明日便要啟程回神武國了。」
……
翌日，清晨。
明非傾交代完戰後的一切事宜後，便率領著一干人馬浩浩蕩蕩地回神武國。
這一程路途遙遠，明非傾也不著急，悠然地選擇了坐在寬敞的馬車里，將士們一場大戰後也都精疲力竭正在慢慢恢復，是故這一程，走得十分緩慢。
「殿下……」這是早上第十次，越凌忍不住來叨擾明非傾。
明非傾正斜靠在馬車窗邊，雲霧般的長發肆意地散在圓潤的肩頭，他轉過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來道︰「怎麼了？」
「那個丫頭……」越凌艱難地啟齒道，「她還跟著……」
明非傾閉上雙眼，沒有答話。
此時，冗長的隊伍後，楚月正艱難地跟著大隊人馬。
她已經走了一個上午，腳上早已磨出大大小小的水泡，卻還是堅持地忍著痛跟在一行人後。
前行的侍衛好幾次都來請示，要不要攆走她，或者干脆直接殺了她，但是明非傾每次都一言不發，主子沒有開口，他們也不好擅自行動，只好任由她跟著。
漸漸到了中午，大隊人馬停下來休息，楚月一個上午都不曾進食，早已餓得兩眼發花，一下子便癱倒在路邊。♀
十月的戰燕國已是寒風刺骨，楚月只著了件單衣，寒風像利刃一般刮著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這場劫難……到底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她伏在一塊冰冷的石頭上，閉上雙眼，無人察覺地淡淡一笑。
「喂，你醒醒。」
忽然從頭上傳來一個聲音，楚月睜開雙眼抬起頭，只見一個青色戎裝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對她道，「跟我來，靖王殿下要見你。」——
明非傾的馬車上燃了暖爐，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凍，里面卻溫暖得很。
楚月鑽進馬車，抬頭便見到斜靠在窗邊的明非傾，他抬起墨色的瞳仁幽然地將她望著，明明是看似隨意的眼神，卻仿佛有著一股能洞悉一切的力量。
此刻的楚月極其狼狽，腳上的血泡染紅了早已磨破的鞋子，衣衫也在顛沛中襤褸不堪。好在馬車上很暖和，她蒼白的臉色才恢復了些許血色，見了靖王殿下連忙俯身作禮︰「奴婢參見殿下。」
明非傾垂下眼眸，目光淡淡地過她的狼狽︰「你這麼辛苦的追著本王，是為了什麼？」
楚月抬起頭，十分真誠地道︰「因為楚月想跟隨殿下做事。」
「哦？」明非傾懶懶道，「你可知本王是誰？」
楚月答︰「神武國帝君的皇弟，大名鼎鼎的靖王殿下。」
明非傾面無表情道︰「不錯，正是本王帶領十萬大軍，滅了你們戰燕國。你身為戰燕國人，又是太子戰雲夜的宮婢，難道不恨本王麼？」
楚月坦誠道︰「國家大事，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靖王殿下很厲害，跟著靖王殿下，奴婢才有好日子過。」
明非傾冷笑︰「難道太子待你不好？」
「呃，太子待奴婢挺好。」楚月撓了撓頭，誠實道。
「那你為何背叛他，投奔我？」
楚月一臉理所當然︰「太子再好，他也已經兵敗逃逸，奴婢當然要往前看。」
明非傾眯起雙眼︰「既然你今日能輕易背叛太子，那麼他日，你也會輕易背叛我。」
楚月抬頭對明非傾微笑道︰「奴婢背叛太子，是因為太子如今走投無路，眾叛親離。但是奴婢相信，以靖王的厲害，絕對不會有奴婢背叛靖王的那天。」
她不過才十七歲的年紀，鵝蛋臉稍顯圓潤未月兌稚氣，但方才那嫣然的一笑，看似天真無邪，卻飽含著一種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漠然和沉穩。
明非傾望著她，原本清寒的眼色微微漾起一絲漣漪。
「那麼你，你能做什麼？」片刻的沉默後，他緩緩開口。
「貼身婢女。」楚月回答得很干脆。
「為何？」
「因為做這個，婢女有經驗啊！」楚月拍胸脯道。
……
明非傾側目睨了越凌一眼︰還是把她拖下去殺了罷。
越凌嘴角抽了抽，早知如此，剛才干嘛還費勁讓她上馬車？
楚月見兩位面色不悅，連忙著急道︰「殿下請明察，奴婢有很多用處……」
「是麼？」明非傾一只手支起下巴，眸光冷然道，「你有什麼用處？」
逮著機會，楚月連忙笑著道︰「奴婢從小在戰燕宮中長大，又是太子的貼身婢女，對太子的一切都如數家珍，想必日後能幫上殿下的忙。還有還有，奴婢會梳發，太子以前常夸奴婢的手藝在戰燕皇宮里獨一無二。」
「就這些？」明非傾的神色依舊冷淡，似乎覺得十分無趣。
楚月有些為難地看著他，難道這些還不夠麼？
「啊……」楚月似乎想到了什麼，盈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暈道，「殿下，奴婢還是良家子……噯？殿下，您、您拿劍出來做什麼……」
明非傾的臉色在短短的片刻內，從面無表情到冷然不屑再到現在的殺氣騰騰，越凌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家主子的表情原來可以那麼豐富。
再這樣下去真的要鬧出人命的，越凌冒死上前道︰「殿下，先讓楚月姑娘下去吃點東西罷……」
明非傾撫著手中的佩劍，冷冷地點了點頭。
越凌暗自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連忙派人將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遣下了馬車。
馬車上只剩下了他和明非傾二人。
「殿下……」他躊躇地看著面無表情撫著劍鞘的明非傾。
「越凌，你覺得她這麼辛苦地想要留在本王身邊，是為了什麼？」明非傾垂著眼簾，漫不經心地道。
「屬下覺得，這個姑娘……很奇怪。」越凌皺眉道。
如果她是忠心于太子的人，昨夜她就應該撒謊說太子已死，可是她偏偏說太子未死，顯然壞了戰雲夜的詐死計。但如果說她是一心一意想要投靠靖王，她就應該表現得更卑躬屈膝來討靖王喜歡，可她又偏偏口無遮攔，三番兩次地招惹明非傾。
唯獨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心一意想要留在明非傾身邊，否則也不會這一路都徒步跟著，一個身體單薄的女孩家，能有這樣的毅力也著實罕見。
「殿下意下如何？」越凌抬起頭小心地問道。
「既然她那麼想要留在本王身邊，本王便隨了她的願。」明非傾摩挲著劍鞘，隨意道，「獨身一人的丫頭，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越凌看著自家主子難以捉模的臉色，只好躬身道︰「屬下明白了。」——
知道自己順利地成為了靖王殿下的貼身婢女後，楚月食欲大增，一下子吃了三碗飯。
越凌看著她鼓著腮幫仍不停地往嘴里塞東西，忍不住好心地提醒道︰「你、你吃慢點，別噎著。」
楚月點了點頭。
「還有，吃完記得把嘴擦干淨，漱個口，然後雙手都要洗干淨，一點味道都不能留下。靖王殿下最討厭儀容不整的下人。」越凌道。
「這麼麻煩？」楚月嘴里嚼著米飯，毫不掩飾地抱怨道，「怎麼比東宮里的規矩還多啊？」
越凌撫了撫額︰「你千萬……別讓殿下看到你這樣的樣子。」會被殺的……真的……
楚月望著一臉愁苦的越凌甜甜一笑︰「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得不承認，她生得不錯，尤其笑起來的時候一雙澄清的眼眸仿佛盈盈秋水，不經意間滌蕩了心中的憂愁。
越凌起初並不喜歡她，確切來說是有些厭惡。身為太子的貼身婢女，在太子兵敗後毫不猶豫地倒戈，這等忘恩負義之人向來是他所不齒的，但是現在望著她清澈的笑容，他又不免對她生出一絲同情。畢竟只是個柔弱的少女，在這動亂世間中，又有多少選擇？——
用過午膳，有侍從端上干淨的水和澡豆，明非傾溫雅地洗漱完畢，百般無聊地靠在窗邊。
戰燕國一役，雖然只打了七個月，卻是他經歷過的，最宏大最精彩的戰役。閉上眼楮，戰場上驚心動魄的廝殺仍歷歷在目，耳邊似乎還能听見響亮的號角。
他還記得那個在戰場上叱 風雲的少年，純白的面容被血染紅，風一般出劍的速度，矯捷而又堅毅的身影，恍若戰神臨世。
戰雲夜……他會記住這個名字，靜靜等待同他再戰的那日。
思緒忽然被突然闖入的氣息打斷，明非傾睜開雙眼，只見一個雪裙的少女鑽進了馬車。
他皺了皺眉，看著那個少女毫不避諱地坐到他對面，對他微笑道︰「殿下，你餓不餓，要不要奴婢去拿點吃的？」
……他才剛用過午膳。
瀲灩的鳳眸里此刻滿是冰冷的殺意，他沉沉開口︰「你在做什麼？」
楚月莫名地看著他︰「奴婢在伺候殿下啊。」
他的臉色愈見陰冷︰「……別離本王這麼近。」……否則他真的會控制不住殺了她的。
楚月卻一臉無辜，貼身婢女，難道不應該……貼身麼？
但是看著明非傾眸中滿滿的殺意，楚月還是識趣地往後退了退。
「殿下還有什麼吩咐麼？」選了一個貌似安全的位置跪下，楚月抬起頭殷勤地詢問道。
強忍住心頭的殺意，明非傾閉上雙眸，咬牙道︰「滾——」
于是……楚月生平第一次伺候靖王殿下，以最後從馬車上狼狽地滾下來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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