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只見兩個人一前一後跨過門檻，走進前廳。
站在前面的就是早上在玄武門見過的少年，一襲墨綠衣衫身姿頎秀，明淨的臉上帶著溫雅的笑意，舉止謙和有禮又不失懿貴。正是當今太子明玉玨。
他身後跟著一個穿淺粉蝴蝶花繡裙衫的少女，二八年華，生得鐘靈毓秀，不用說便是那殷小姐了。
只見明玉玨甚有禮地朝明非傾微微躬身行禮道︰「玉玨見過十皇叔。」
不待明非傾開口，一旁的殷小姐忽然竄出來朝明非傾親熱地喊道︰「非傾哥哥！」
一旁正襟危站的楚月眉毛一跳，然後笑吟吟地看著明非傾臉色一沉。
「蓉兒！」明玉玨連忙上前喝住殷蓉，「說過多少次了，在皇叔面前不得這般無禮！皇叔的輩分高，你怎能稱皇叔為兄呢？」
殷蓉扁了扁嘴，委屈地改口︰「……非傾叔叔。」
噗！
楚月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明非傾才不過比他們稍稍長了幾歲，就被人喊叔叔。她忍不住想象著日後明玉玨牽著一個女乃女圭女圭指著明非傾說︰「這是你叔公。」不由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
明非傾佯裝低頭喝茶，在陰影中冷瞥了楚月一眼。後者連忙收起笑容。
「蓉兒這幾日都住在母後宮中，得知皇叔回來的消息，立刻就纏著我陪她來。」明玉玨坐下喝了杯熱茶，忙不迭地吐苦水道，「我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來叨擾皇叔了。」
殷蓉臉色微紅，撒嬌般地扯著明玉玨的袖子道︰「太子哥哥，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常來走走有什麼叨擾的？」說著轉過頭沖明非傾甜甜一笑，「非傾……叔叔，您說是不是呀？」
只見明非傾連忙低頭酌茶，以便擋住臉上的黑線。
好在明玉玨機靈，拍了拍殷蓉的肩膀道︰「十皇叔剛剛出征歸來，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我們還是改日再來，莫要打擾皇叔休息才是。」
殷蓉見明非傾始終垂著頭，心中十分委屈。♀她听聞他回來的消息，連忙冒著大雪趕來，他卻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殷蓉不理睬明玉玨的規勸，走到明非傾面前故意拖長音調嬌聲喚道︰「非傾哥哥……」
明非傾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嬌羞的臉道︰「蓉兒，論輩分，你應當同太子一樣稱我一聲叔叔。」
殷蓉面色一僵，眼圈微微泛紅。
楚月輕嘆，明非傾當真是不解風情，白白辜負了一片芳心。
誰知殷蓉將目光一轉，忽然掃到了站在角落的楚月身上。方才進來的時候不曾注意，如今一看，那角落里竟站了一個陌生的丫頭，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月，朗聲道︰「你是誰？」
楚月一驚，本來只想站在一旁默默看戲的她根本不曾想殷蓉會注意到她，只好站出來朝她福了福︰「奴婢楚月，見過殷小姐。」
她從陰影里走出來，清光照亮她瑩白如雪的臉，一身素衣卻掩不住宛若空谷幽蘭般的秀雅容貌，看得殷蓉心中暗恨︰一個婢女憑什麼能生得這般美貌？
殷蓉偏過頭咬著牙對明非傾道︰「這個丫頭是非傾……叔叔帶回來的？」
明非傾仿佛沒看到她臉上的憤恨，淡然地點了點頭。
殷蓉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她思慕了明非傾這麼多年，明非傾卻一直對她冷冷淡淡。本以為他是生性薄涼，不好。若是當真如此也就罷了……但如今，他出征歸來竟帶回了一個美貌女子。她怎能甘心自己輸給了一個婢女？
想著，殷蓉朝著楚月頤指氣使道︰「喂，你給本小姐倒杯茶來。」
楚月看著殷小姐那凌烈如刀的目光，不禁嘴角微抽。她不過是站著看戲而已，何其無辜？
不過礙于殷蓉的身份，她不敢不從。只好乖乖地倒了杯茶，雙手奉上。
殷蓉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倏然臉色一變，將茶碗放到桌上，厲聲道︰「死丫頭，這冬日里，你竟給本小姐喝涼水？」
楚月訝異地模了模茶壺，茶水倒真是涼了。♀她連忙賠罪道︰「對不住，奴婢這就去給小姐換壺熱的。」
殷蓉卻喝住她︰「不必去了。」她說著，轉過頭來對著明非傾道，「這般笨手笨腳的丫頭，怎能伺候得好非傾叔叔？太傅府外院打雜的丫鬟都比她強多了，不如早早將她打發走，我改日再挑幾個更伶俐地送來。」
不料明非傾抬頭，眸中隱隱現出一絲慍怒，喝聲道︰「放肆！」
殷蓉一愣，只見明非傾一雙鳳眸冷冷地望著她︰「這里是靖王府，不是太傅府。靖王府的事，輪不到你多嘴。」
殷蓉怔怔地看著明非傾。她自小被寵慣壞了，自持年幼難免有些驕縱，但大家從來都是能寵則寵，能讓則讓。她方才刁難楚月，不過是想試試明非傾對她的態度，若是明非傾松口也就罷了，她不會多為難楚月。但沒想到明非傾竟會當著眾目睽睽拂了她的面子。
一時氣氛僵硬到極致，一直沉靜的明玉玨也忍不住上前來，安撫地拍了拍地殷蓉的後背，對明非傾道︰「是蓉兒失禮了，玉玨代蓉兒向皇叔賠罪。」
明非傾依舊面色清冷，看也不看殷蓉一眼。
眼淚奪眶而出，殷蓉望著明非傾冷漠的臉，淒然地一笑。
她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明知他不在乎她，還一次次地給他機會傷害自己。奉上了最珍視的自尊心，卻被他這般殘忍踐踏。她真是傻啊……
她拍開明玉玨的手，決然地轉過身子飛奔出去，毫不理會身後明玉玨的叫喊。
「皇叔。」明玉玨轉過身來有些為難地看著明非傾，「蓉兒的性子被外公和母後寵壞了，我怕她想不開做些傻事出來，皇叔你能不能去勸勸她？」
明非傾依舊好整以暇地喝著茶，頭也不抬地對楚月道︰「你去將她勸回來。」
「噯？」
楚月莫名地睜大了眼楮。她真的只是個看戲的好麼？
楚月一臉愁苦地看向明非傾道︰「殿下，殷小姐她……她本來就討厭奴婢，怎麼會听奴婢的勸？」
明非傾抬頭淡睨她一眼︰「你若勸不回她，便不用回來了。」
「不回來，奴婢能去哪？」楚月委屈道。
明非傾微微一笑︰「本王送你入宮伺候皇上可好？」
「……」想起皇上那張老臉，楚月悲壯地握拳道，「殿下放心，奴婢去了！」
明玉玨看著楚月蕭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對明非傾道︰「皇叔……她真的行麼？」
明非傾抬手用杯蓋撥了撥茶葉，淡淡道︰「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本王留她何用？」
明玉玨看著他淡漠如水的神色，心中莫名地開始同情起楚月來——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灰蒙蒙的天空慢慢放晴。
但楚月的心中雨雪紛飛，一片天寒地凍。
當然殷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雙眼早已哭得通紅。腫腫的眼楮，泛紅的鼻子，看起來倒有幾分我見猶憐。
楚月躊躇地走上前。
听到背後有腳步聲，殷蓉還以為是明非傾追出來了，欣喜地轉過身，結果看到的卻是楚月，心頭驀地一片涼得透徹。
明非傾是故意的。他自己不來，也不讓明玉玨來，卻叫楚月來勸她。這分明是告訴她，她在他心里就和一個丫頭，或者說還不如這個丫頭來得重要。
殷蓉收起了眼淚，狠狠地咬著下唇。
她喜歡明非傾那麼多年，無論別人怎麼教訓，她都堅持叫他哥哥，哪怕好幾次觸怒了祖父罰跪祠堂都不肯改口。在她心中，明非傾不是叔叔，不是長輩，是她這一輩子最想嫁的人。為了接近他，她甚至練過劍學過兵法，只為了能和他搭上一兩句話。可明非傾對她始終冷淡，連一絲客套的笑容都欠奉。今日更是當著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一個婢女當眾叫她難堪。
看著殷蓉雙目含淚一臉不甘，楚月無奈地勸道︰「殷小姐，天涯何處無芳草，咱看開點行不行？」
殷蓉瞪大了眼楮望著楚月，如今連一個丫頭都來看她的笑話了？
從未覺得如此屈辱的殷蓉拔腿向一旁的清池跑去。這里是靖王府的後花園，平時也沒什麼人。她孑然一身地站在清池邊，長裙搖曳在風中顯得格外淒涼。
楚月看著殷蓉一副要投河的形容，呆然了片刻道︰「殷小姐，你就這麼想不開？」
殷蓉扭過頭瞪著楚月︰「你、你不準喊人來救我。」
楚月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心道好好一個大小姐，沒事學街頭潑婦要死要活，簡直就是犯傻，不過可她沒義務攔著殷蓉犯傻，于是臉上笑盈盈道︰「殷小姐您放心，奴婢絕對不喊人來救你。」
殷蓉臉色一白，見楚月笑得一臉從容，心中很是不解，她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個臭丫頭肯定要跟著陪葬，但眼前的楚月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殷蓉負氣地想，她無非就是想激她罷了！
殷蓉冷哼一聲，她就不信她真的跳下去了這丫頭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淹死！于是咬咬牙扭過身子作勢就要投河。
站在一旁的楚月見狀扯開嗓子大聲喊道︰「有人要投河啦！大家快出來看熱鬧啊！不看白不看啊！」
殷蓉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連忙上前堵住楚月的嘴道︰「不是讓你不要喊麼！」
楚月轉頭望著她一臉無辜︰「奴婢又不是喊人來救小姐。」
殷蓉氣得柳眉倒豎，指著楚月怒聲道︰「你、你！」
楚月無視她的憤怒，只顧著臉上盈盈笑道︰「殷小姐，你這河還投不投了？」
殷蓉慪得肺疼，惱火地推開楚月，憤憤地走開了。
楚月轉過身望著她的背影暗笑︰我真是太機智了。
此時，遠處一樹積雪的寒梅下，墨綠衣衫的少年靜靜望著遠方的兩個身影，輕輕地挑開花枝微笑著自言自語道︰「虧得本宮特意趕來……結果，什麼事都沒有嘛。」
重重花枝後一雙明珠般的眼眸含笑地望著遠處的楚月，心中暗暗一笑︰倒真是個有意思丫頭。看來……接下來的日子都不會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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