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高麗出兵的消息四方皆知。♀
西夏和耶律大石的契丹阻卜聯軍能及時得到消息,于北廷的友情通報——三方目前仍是攻金盟友。自然沒有哪方相信高麗宣稱的二十萬兵力,不過,即使只有十萬兵馬,對于眼下的金國而言也是雪上加霜。
當前,從整個戰局來看——
在燕山府路,也即幽州路,金軍已失去包括燕京(北京)在內的大部分城池,並受阻于西北的長城居庸關外,而北面退到長城古北口外,唯據守薊州北的遵化城,以及東部的平、灤二州;
在西京路,也即宋人所稱的雲中府路,金軍已經失去應州、靈州、蔚州、朔州、武州、弘州六地,即西京路的南部和東南部盡被宋軍佔領,金軍佔據北部宣化州和東部奉聖州,並繼續堅守西京城(山西大同),而宋軍采取圍城打援的戰術,將金軍後援不斷拖入這個泥潭中,而金軍的攻勢也漸漸顯出乏力;
在陰山之南的豐州(內蒙呼和浩特)一帶,完顏宗弼(兀術)的大軍與西夏軍僵持不下,若論戰力金軍更勝一籌,但夏軍兵力佔優,且後繼兵員不斷,其領軍主帥是有西夏第一將之稱的夏主之弟——晉王察哥,將略不在宗弼之下,而作戰經驗尤在宗弼之上,金軍即使有鐵浮屠,也仍然無法擊潰夏軍,戰事結束遙遙無期;
在陰山之北的大草原上,完顏宗翰(粘罕)的大軍與耶律大石的契卜聯軍轉戰千里,金軍漸佔上風,但契卜聯軍的主力未損,加上雙方都是騎兵作戰,不能勝便跑,而契卜聯軍對大漠草原的地形顯然更熟悉,金軍想殲滅耶律大石的主力絕非易事,戰事還得持續下去。
就在這種情勢下,大宋南廷和高麗相繼出兵遼東、東北,在金國這只大駱駝的上扎了兩刀,明眼人都能看出,金國局勢危矣。
察哥和耶律大石均聞訊大喜,仰天而笑,「天助我也!」軍中士氣也重新鼓舞起來,人人相信︰只要堅持下去,就能最終獲勝。
但對金軍來說,這是個噩耗,意味著他們不但得不到後方的兵員補充,甚至連軍資補給都將受到影響——五線作戰,任誰也吃不消啊。
隨著「五國攻金」的消息被傳播開去,大漠諸部也在暗流涌動。
耶律大石派出特使游說汪古、室韋、烏古、敵烈等大漠強部,鼓動說「五國聯盟討伐金虜,女真必亡,滅金時機已至……」阻卜九部的人也跟著煽動,說再觀望下去,大塊的肥肉就要被宋、夏、契丹給吃去了,大漠諸部到時候只能喝點肉湯,雲雲。
這般幾番游說之下,大漠諸部都有些意動,卻沒有立即允諾出兵,只是私下與耶律大石訂立盟約,約定「滅金復遼後,諸部稱屬但不納貢」,一旦時機成熟,諸部便出兵攻金,光復遼國。♀
且不提北部大草原的風雲暗動,高麗人在東南邊的進軍速度很快,設西北面行營和東北面行營兩軍,各統八萬兵力,由陸地、水面分九路發起全面進攻,突襲婆速路、曷懶路的五座邊關城堡。
在高麗軍的全面突襲下,金軍各邊城無法互援,且兵力懸殊過大,不到大半月,諸邊城都已陷落。
先是清川江北面的定州被高麗軍攻破,跟著水陸兩軍齊進,又攻下鴨淥江海口段的婆速路重鎮保州,高麗水師由此直入鴨淥江內河,對鴨淥江南面的安州、古豐、江界三城形成月復背包圍並很快攻破,跟著西北面行營軍跨入鴨淥江北,威脅開州、桓州。
東北面行營軍攻佔了曷懶甸東南九城——這九城曾經是高麗人第二次攻打曷懶甸時強行修築,南北距百里,東西二百里,後被女真人打敗,撤出九城,女真人隨後進駐置為關堡,但每城兵員都不多,在十倍于己的高麗大軍進攻下節節失陷——高麗人隨後深入曷懶甸二百里,北距金國惠山城三百里,東距曷懶城二百里。
相較婆速路的戰事,曷懶路面臨南廷和高麗兩面夾攻,形勢更為惡劣。
曷懶部女真原本正聚集兵力進攻南廷宋軍佔領的鈍恩、曷懶二城,孰料先是被宋人的火炮打得灰頭土臉,跟著是重甲步軍正面迎擊、騎兵兩翼游襲,將女真人打得次次敗退,統共死傷七八百人不止;曷懶部女真不敢再強行攻城,便琢磨著用騎兵伏襲宋人的運糧河道,但就在這時被高麗人捅了,號稱二十萬大軍,比宋人還要來勢洶洶。
曷懶部撐不住了,趕緊向上京告急求援。
與此同時,婆速路的求援也到了上京。
金帝完顏晟立即召開御前會議,諸勃極烈和大臣們心里都很沉重。
算算日子,從去年十月攻宋起,金軍已經連續作戰七個多月,並且被敵國攻入了本土,之前除了滅遼戰爭外,女真人還從來沒有打過這麼沉重的戰爭。
曾經,女真打敗了強大的遼國契丹,但遼國那時已是日薄西山,遼軍數量雖然龐大,內里卻已腐朽不堪,且士氣低迷,軍心不齊,加上天柞帝的瞎指揮,女真可謂節節勝利,堅不可摧。
而今,擁有強大國力、又有強大武力的宋人簡直令人畏懼,不僅步軍能硬抗騎兵,甚至連鐵浮屠都在宋人輕騎兵的正面作戰中全軍覆沒,以血淋淋的勝利將女真勇士的驕傲踐踏到腳底,這對女真人作戰的信心可謂沉重一擊。♀
除了武力強大起來的宋人外,晉王察哥為帥的夏軍和耶律大石為帥的契卜聯軍,也都是驍能善戰之伍,其戰斗力絕非昔日天柞帝統領下的幾十萬遼軍可比。
更是讓金人牙痛的是仿若天外神兵降臨金土的宋室南廷軍,蓋因衛希顏在金國的「凶名」太甚,可謂是殺威赫赫,提起「衛軻」二字便讓人不自禁地想起昔日蕭國師灰飛煙滅以及隔空撥弦瞬殺三百金騎的情景,然後想到此人就在金國之內,頓時讓人脖子根都忍不住颼颼颼的發涼,簡直就是大殺器啊,金帝完顏晟睡覺都不安穩,將寢殿侍衛增加了一倍不止。
現下高麗人又洶洶而至,即使實打實的只有十四五萬軍隊也絕不是紙糊的老虎,但完顏晟有信心,只要調集起一萬女真軍,就可無懼高麗——問題是,金國兵力已經捉襟見肘,從哪里調出這一萬人來?
就在四個月之前,金國已從上京抽調一萬五千兵力救援燕京和西京;之後又詔發征兵令,凡女真戶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男丁皆在征兵範圍內,每戶抽一丁,湊齊一萬甲士充到幽雲戰場;在最近的一個月前,又剛從胡里改路、婆速路各調兩千人馬,分別投入陰山南和西京路……還能從哪里調兵?
上京駐有兩萬女真精銳,但這是戍衛京城的兵力絕不能調;駐扎在臨潢府路的東北路招討司有一萬五千兵馬,但要防著大漠諸部的異動也不可抽調……難不成,又要征兵?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除了兵員問題外,金國還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軍補給壓力。
當初,金軍在滅遼和攻宋戰爭中,都是依靠劫掠來以戰養戰,不需要顧慮大軍的補給;但現在,金軍是在本土作戰,總不能劫掠自個百姓來以戰養戰吧?!若真如此,恐怕不等敵國攻入,就已鬧得民怨沸騰而滅國了。
完顏晟很頭痛,這五處大軍的補給要怎麼辦?
想起攻宋之初,東路金軍從宋人河北掠回大量財貨,分批押送回金境,後來宋人反攻入邊境,這些財貨中屬于糧食軍械的大部分都留在燕京,以作備戰,孰料燕京被攻破,那些糧襪就都中飽宋軍之月復了——完顏晟想起就覺得肉痛,完全沒想到這原本就是宋人的;至于西路軍從宋境掠走的糧襪供自個都嫌勉強,還在伸手向上京要呢,哪還有多余的嚼頭供給別人?!
而去年金國剛遭受過一場大雪災,國內景況糟糕,對草場牲畜糧食的影響遺害至今,如果再次強行征糧,後面帶來的惡劣影響只怕也很難收拾。
完顏晟很發愁,眾大臣也很發愁。
完顏晟躺在墊著白虎皮的錦炕上,臉色臘黃,在戰場上的陳年舊傷拖累了他的健康,加之攻打宋朝以來的種種戰事失利,徹底摧垮了這位還不到五十歲的金國皇帝的身體……他沉沉咳了兩聲,就著內侍的手喝了口蜂蜜水,順了口氣,終于開口做出決斷。
「……下詔,再征兵罷,凡十四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皆入伍;」完顏晟咳了兩聲,又道,「再詔納賦令,加稅一成,咳,並增力役
征兵令針對是女真戶,不僅要出男丁入伍,還得自備糧食軍器,所以一向不納稅也不服徭役,但全部出丁已是足夠沉重的負擔;至于加征的糧稅和力役則是針對女真之外的部族,主要是漢戶和契丹戶,不僅要提前交納多加了一成的糧稅,還得出人力運糧、修築工事,這對契、漢平民而言,也是足夠沉重的負擔——更何況,之前已經強征了一次。
眾勃極烈和大臣們都沉默著,沒人出聲。
完顏晟看了眼國論勃極烈完顏宗干。
完顏宗干狠了狠臉色,道︰「附議就這麼干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皇帝和國論勃極烈都開了口,其他幾位勃極烈也都沒有了異議,再說,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勃極烈會議通過,征兵令和征稅役令便是板上釘釘的既定政策,大臣們接下來需要討論的便是怎麼征的細節了。
完顏晟疲憊地閉上了眼。
大臣們才剛散去不久,知樞密院事時令愛又返回御殿,入見面奏。
「……宋人只求燕雲,沒有亡我之心;夏人求陰山之地,亦無亡我之心;高麗貪婪高句麗故土,垂涎遼陽、婆速、曷懶諸地,其國小力微,無亡我之力;如宋室南廷,兵鋒雖銳,戰器亦利,然能跨海而治?——無外乎求利爾。是故,有亡我之心者,唯耶律契丹爾!」
金國是滅遼國而代,耶律大石要復遼,必要置金國于死地,不會是搶些地盤、利益就能滿足,那是要打到上京,徹底滅了女真才甘心。
而如西夏、高麗者,是想割幾州幾城之地,擴大狹小的疆域,至于亡金之心?——他們還沒那麼大的肚子能吞得下一個大國。
在金人心中,只有宋朝才是能和金國相提並論的大國,而宋人對對燕雲十六州的執著,擁有漢人血統又熟曉漢史的時立愛是十分清楚的。
宋人所稱的燕雲十六州,即長城之內的十六州,過了燕雲,就是關外,而關內,必須是中原王朝直接轄治,以踞關隘之險拒胡人于長城之外,而喪失了燕雲十六州,就意味著中原王朝丟失了防御胡人的天險,通往河北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踞了……宋人如何焉能不執著?!
時立愛道︰「當世大國,唯金與宋爾,一旦宋人兵止,則可他路敵人皆無懼爾抽調出燕雲兵力就能騰出手來收拾困局。
完顏晟听出他話中之意,一雙似乎昏濁的眼楮陡然銳光崩現,聲音變厲,「時卿之意,是要議和,割燕雲與宋人?」
時立愛俯身連連叩首,道︰「聖主明鑒,而今我朝五面受敵,兵員糧襪入不敷出,征兵征稅又使生民不堪重負,久之必遭內亂,到時內外交患……遼之覆亡便是前鑒。想當年,太祖為了攻遼而聯宋,便是讓出燕雲之地,待國之大定後再圖後事
意思是,當年太祖皇帝都能屈能伸了,眼下與宋人議和割讓燕雲,也是權宜之計。
「而今宋室南北分裂,為王朝正統之爭將來必有一戰,斯時即我朝再圖燕雲之時
說罷,他再度叩首下去,語中微帶哽咽,「臣知此議有辱國體,然臣蒙受聖主之恩,遭逢國難之際,唯有冒死進言爾
完顏晟深吸口氣,又緩緩吐了出去,抬手虛扶了下,道︰「時卿乃謀國忠言,忠心肝膽可見,吾不罪之
時立愛長揖而拜,「聖主英明!」
完顏晟眯了眯眼,眼前揖拜之人是他素來所重的漢官,原意是為嫡長子宗磐培養足堪大用的輔弼之臣,孰料東路軍的覆敗使宗磐失去了儲位,但完顏晟並未多加苛責作為中軍參議官的時立愛,反而委以燕京漢軍都統的重任;後燕京兵敗,時立愛等敗軍文武之臣都受到了貶謫,但不久之後,完顏晟又重新起復他為侍中,拜南院知樞密院事,掌漢軍事,足見對其倚重——時立愛對金主自是感恩而事忠。
完顏晟對時立愛這般信重除了看重其才能外,更是為其子宗磐考慮。如今,儲君已詔立為完顏亶——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已逝的嫡長子宗峻之子,完顏晟的佷孫——皇位又回到太祖系,而宗磐不僅失去了儲位,還被責去勃極烈之位,此消彼長之下,以宗干——完顏阿骨打的庶長子——為首的太祖系勢力越來越大。皇帝若不為兒子留下些可用的人手,只怕他薨逝之後,宗磐就會被宗干、宗翰兩系吞得骨頭渣子都不留。
躺在御榻上的完顏晟能夠感覺到,自已的生命力正在一天天地消逝……能支撐的時日已經無多了,在合眼之前,總得給大金留下穩定之局,也要為子孫後代考慮。
「時卿擬出章程,明日呈奏皇帝道,心里已經下了決斷。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某抽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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