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時,名清方先下了山,他需在十五日趕到廣州,十六日主持東南海商盟的開年大會,商討一年的商事方略,還能久待。♀
按禮來講名清方身為孝子應在墓前守孝,但現世守制並不全遵古禮,多有變通之處,孝子未必都要求守廬墓,唯宗子因承宗嗣之故為必須,而名氏宗子為名可秀——雖然名重生立女兒為宗子令士人瞠目,但名氏及名花流上下均服膺,外人也無從置喙——名清方既不為宗子,不守廬便不為人非議,但他不在家中居喪而在外赴商事,難免要被一些有閑的士人儒生謗上幾句,只名家人不會在意就是了奮斗吧!釀酒師全文閱讀。
正月十五在墓園中吃了元宵,希汶帶著一雙子女由隨從護衛著下山。
由于名清方的大部分精力已經移向海商盟,有時還要親自出海視察新發現的大陸洲的開發,對于楓葉酒莊及旗下酒業便很難再多顧及,遂交由希汶和唐十七管理,她和孩子也不能長久守在墓園里。當然,喪禮因「男女有別」,對媳婦和未嫁女都沒有倚廬守墓的要求,唯在家中居孝——守廬墓前是兒子的資格,至于女婿就更無守墓的要求了。因鳳凰書院十六開學,葉霽要準備上學了,葉向天夫婦也在這日和希汶一起下山,車馬轆轆而去。
孩子們一去墓園又安靜了。
名可秀重新拾起蘇澹的《易學解義》草稿進行校讀,衛希顏也靜下心來列綱目準備她的隨筆。
十五元宵之後年節就全部結束了,宋廷的官員們享受到年節從初八延長到初十五的好處,可以走遠一些的親戚好友,而年節的加長也讓官員們的官袍腰帶都放寬了一兩寸,見面時彼此拱手笑謔「恭喜,恭喜,見福了啊」。唯獨天子趙構卻在這個年節瘦了幾斤,蓋因思慮過重、寢食不安之故,信重的御醫幾次診脈後,敬請天子少思靜養,于趙構而言卻是難以「少」也難以「靜」。
十六這日一開朝,趙構便在崇政殿召宰執議事,提出樞府不可無人主事。
丁起奏道︰「李邴省思逾月,可回府主事
「啟稟陛下,」範宗尹出班高聲道,「樞密院為朝廷機要之地,兵政邊事,所系尤重,樞使衛軻已丁憂去職,即使李邴回府主事,亦是獨員領之,于國體誠未為安,臣以為宜再除授一人
趙構當即點頭,「範卿所言甚是目光轉向眾臣,「諸卿可有合適者舉薦?」
範宗尹立即應道︰「臣舉薦二人
他舉薦者一為兵部侍郎盧法原,二為刑部侍郎向子韶。
胡安國持笏舉薦荊湖北路轉運使朱震。
朱震此前因工部案去職參知政事,是為部屬連累,個人品行並無指摘之處,胡安國此番舉薦他入西府,便是要拉回這位程學門人的干將。
葉夢得目光泛冷,當即舉薦太僕寺卿胡世將。
太僕寺掌管車恪馬政,建炎以來隸屬兵部,但歸尚書直管,不在兵部侍郎之下,而且胡世將曾經歷任地方州縣路職和京朝部寺官職,在任職資序上已經達到了除授執政的條件,和上述三位大可爭一爭——至少不能讓朱震上位。
趙鼎思忖了一會,舉薦衛尉寺卿陳規。
衛尉寺掌管儀衛兵械、甲冑之政令,建炎朝立精簡部寺,不設該寺,將其職能歸入兵部。建炎七年衛希顏滅金歸國後,便著手將軍中執法系統從樞房刑房剝離出來**,遂提議重設衛尉寺,但其職能已與原職能無干,而是主管軍法和思想宣教,軍中各級監軍都屬衛尉寺管轄,使軍中統兵官和監軍分屬兩個系統,更利于互相監督。趙構和政事堂都看到了衛尉寺的重大意義,均想往里面插人,但最終沒爭得過大勝歸來、挾功無可賞的衛希顏,寺內重要官職均被衛系人員佔據,衛尉卿即由衛希顏信重的樞府兵房知事陳規除任。
因此趙構一听趙鼎舉薦的是陳規,面色立時沉了下來,明顯的不悅。
自從衛名結侶事件後,皇帝就越來越明顯地表露出他的喜惡——對宰執們來說,這是喜也是憂,喜的是可以輕易察知天子喜怒,憂的是這是否表明天子已不能克制自己?——若是後者可不是好事親愛的愛西絲尼羅河女兒。
趙鼎沒有在意皇帝的晦色,他在意的是朝政和軍隊的穩定,如今可是出不得亂子的,現行的政策和變革不能被打亂,尤其是在兵政上——雖然從文臣角度來講,他也認為樞府集調兵權和統兵權于一體的兵制,以武篡權的禍患確實很大,但因為衛希顏是樞密使這個禍患又恰恰是最小的,只要她在樞府一日,就沒有任何一位大將敢有異心。但是,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頂替衛希顏的位置,統率樞府,並壓制所有的統兵將領,即使要完善兵制,趙鼎認為也必須是在衛希顏的統攝下進行︰以天子的能力,還不足以統率兵事,任意插手樞府改動兵政,只會引起亂子。為今之計,只有讓衛系的人員進入樞執,保持穩定為要。而一直協助衛希顏制定兵策、主持兵改的陳規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章誼和謝如意手持笏板垂目未動,他們就算舉薦也未必能爭得過上述幾位,還是保持沉默為佳。
一次朝議當然決不出人選。
散朝後眾臣出殿,沿著左閣門廊出去,丁起邊走邊和趙鼎說話︰「如今河南之地未落定,兩府宜靜不宜意思是不要插人攪風攪水,以免為北周所趁,表達他反對的態度。
他說話的聲音後面幾位參政都听見了,各有心思不提。
下午消息傳到五雲山,衛希顏在紙上書下這幾人的姓名,看了會笑了起來,「趙構還真是等不及了
名可秀道︰「三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怪不得人家心急她目光掠過紙上的五位提名人選,了然一笑道,「都是文資。看來,政事堂對西府用武臣還是有忌諱啊
「祖宗之法嘛衛希顏笑了句,文臣們重文抑武的觀念難以盡改。
北宋初期,戰馬倥傯,樞密院班子「文武通除」,到了太宗末年,進士出身的石熙載任樞密使,于是用文資充樞密使自此始。♀爾後,遂成制度,樞密院使副的班子全部由文臣組成。偶爾以武臣為之,也數異典,會招致朝中文臣的種種猜疑和攻擊。即使樞密院其他高層官員,也由「舊皆武臣」逐漸改為「文武互用」,如以前的樞密院都承旨,為樞密院屬官之首,宋初專用武臣,神宗熙寧起文武互用。就連衛希顏本人,也是靖康元年被趙桓賜進士出身,從和安大夫(從六品)的醫官伎術資轉文資,至建炎朝以太中大夫(從四品)的文資本官(寄祿官)除樞密使。
對于文資與武資任職樞密院,衛希顏並無歧視的傾向,但無論文武,都必得有與職位相匹配的才能方可得用,故在她掌樞府的這十年,是文武並用,唯能是舉。但朝中文臣對樞密使長貳還是有著不用武臣的執念,而且諫議院早幾年就在彈議幾位統兵大將不宜為樞密,雖是虛職,亦應廢止,至年前又上了好幾道彈本。
衛希顏對此倒是不在意,當初授種瑜、吳玠、韓世忠、蔣宣四人為樞副、簽樞之職,本是建朝之初激勵大將之用,如今已不需這種激勵,可以如同吳安國、高師旦、劉汲這幾位指揮滅金之戰而建功的大將一樣授予節度使,論實質利益還在樞職之上——節度使的職俸是諸職官中最高的,比宰相之職還高。想來吳玠幾人也樂意去掉樞職轉授節度,省得老被文臣盯著。至于種瑜,只要她在樞府,身為名重生徒弟的種瑜就不可能進樞府掌權,這是「同府回避」之制,掛個樞副的職餃于他實無用處。當然更重要的是,如今與北周對峙,任何一位大將都不宜卸兵入府。
衛希顏提筆將「盧法原」和「向子韶」圈起來,沉眸道︰「範宗尹舉薦的這兩人,應是趙構的意思了
「盧法原知兵事,又表現得恭順,趙構用他也是意料之中。至于向子韶,雖然兵事之能未曾顯現,但在治理州政和路司上都表現出卓干之才,在刑部任事也甚果決,」名可秀說到這笑了笑,「當然了,最重要的是,他是後族。趙構在宗室中挑不出資序才能皆俱的人選來,便只能在後族中挑了
向子韶是神宗向皇後的族人,雖然不是嫡枝,也在後族之內。
衛希顏笑起來,「向子韶若任西府,向子諲(yin)便得請辭台職了和主人的十個約定全文閱讀
按制,同族親人不得分任兩府宰執和台諫長官,向子諲是向氏嫡系,與向子韶是未出五服的族兄弟,向子韶若任樞臣,向子諲就必得辭去御史中丞的台官了。
名可秀便笑道︰「向子諲與李綱交好,間接就是與你交好。趙構之前不知他與李綱交好,知道後怕是早有芥蒂了正好一舉兩得,用向子韶逼走向子諲。
「想法是美好的衛希顏提筆將兩人的名字劃掉。要任樞臣豈是那麼容易的?現在可不是以前,只要有資序就能特旨除授,不管懂不懂兵事——按新的任官制度,是要考較兵略的,就算盧法原、向子韶知兵又如何,她不相信這兩人比得過久執樞府戰略兵策的陳規,更不用提朱震了,若考經學他肯定第一,至于兵略恐怕還不如有個樞副曾祖父的胡世將——這位被提出來完全是跟朱震打對台啊。
衛希顏又將陳規的名字圈了起來。
陳規的確是她屬意的樞臣人選,當初衛尉寺卿並非沒有其他人可任,但她提拔用了陳規,就是在為他擢升樞臣積攢資序,但如今年資尚淺,聲望不夠,過早提到樞臣任上,恐怕頂不住皇帝和政事堂的壓力,只會折了此人。
她復將陳規的名字劃去。
沉吟了一會,她提筆寫下一人。
舉紙給名可秀看。
名可秀笑著點了點頭,「這個人選不錯。不過,晚些時日提出來為好先讓政事堂爭一爭,爭得僵持了再提出來。
沒兩日,西府將再進樞臣的消息傳了出來,朝官們私下里議論得很是起勁。
「肯定不是樞使
「誰敢坐那位置啊,不怕被抬起來摔了?」
「李樞副已撤了省思,回府任事了,听說正與兵房出考案
「不知誰會考中?」
「考中了也未必能上,還要看資歷呢
又過了四五日,崇政殿議事時,趙構又提武安軍都指揮使的人選,讓兩府和兵部舉薦。
兩府正為此頭痛時,沒過幾日,趙構又提出武學祭酒也該任人了。
朝廷目前有兩所武學,一所在潭州(長沙),全稱為帝國國防軍軍官學校,是武舉進士和國防軍現役武官進修的學校,培養具備文武知識的陸軍和海軍武官;另一所武學在桂州(桂林),名為帝國武安軍軍官學校,建炎七年才設立,是武舉進士和武安軍現役武官的進修學校。
衛希顏一直兼任著國防軍武學的祭酒,這些學子出來後就都等同于是衛氏門生,這讓趙構始終忌諱,沒有歇下想插手國防軍武學的心思,只是因衛希顏的阻撓一直未能佔據要職。
建炎五年時,國防軍武學司業(副校長)的張浚升遷調任國防軍第六軍任監軍,趙構便想安置正在提點刑獄任上的趙令峸——太祖系宗室之後,曾在黃州任上剿匪有成,趙構以宗室罕有知兵事者為稀,資序未滿就拔擢到路司——為替。但衛希顏舉薦了時任長江水師江陵府統制的劉子羽,而其資歷非趙宗峸能比,又經兵事和治校之法考較,亦是劉子羽勝出,趙構只得作罷。
其後,武安軍武學建成,趙構擬任御衛軍內城司都虞候王燮(xie)為祭酒。但武安軍上下反應激烈,上了很多言札給主管武學的樞密院和負責授官的吏部、政事堂,奏請衛希顏兼任祭酒,說「不能厚此薄彼」,身為武安軍的最高長官,要為武安軍的後備人才培養盡心盡力。因顧及軍中反應,趙構雖然不甘卻只得簽署了衛希顏的祭酒任令,而王燮只能退而為司業。但治校綱要、教案科目、教材編選、教官選任等重大事務,都是衛希顏制定或派人把持,王燮能施展的手腳很小重生天生平凡。
如今,衛希顏去職,王燮首先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可以大展拳腳了,給皇帝上了《論武學治要札》,闡述他的治校思想。其實也沒有月兌離衛希顏制定的宗旨和體系綱目——那是建立在武安軍的立軍方向上,並且證明行之有效的,王燮不能去打破,他也沒有更合適的體系去替代,衛希顏提出的那些讓人耳目一新的架設,他也不敢貿然去變動或取消,否則必然招致學子和博士、學監的反對而在武學中孤立,王燮只能在一些細節和表面上做功夫,上呈皇帝的奏札是幕僚的文筆,看起來很有料,實際上沒改變什麼,但糊弄不明實情的趙構已經夠了。即使趙構明白幾分,但他要的並不是武學的大改樣——衛希顏的軍事素養他還是信任的——而是要王燮在武學建立起自己的班底,逐漸削弱衛希顏的影響力。而讓武學不再姓「衛」,是趙構首先要做的。
趙構除了提擬王燮為武安軍武學祭酒外,又擬將國防軍武學司業劉子羽提拔為武學祭酒,空出來的兩個司業之職擬用太祖宗室之後——趙子滌和趙令峸除任。
「趙構學聰明了嘛……」衛希顏一邊看李邴和陳克禮共同擬的祭酒司業人選,一邊對名可秀笑道,「半月內接連拋出樞密大臣、武安軍都帥、武學祭酒三個職位,讓政事堂決議,逼得政事堂速戰速決啊如果政事堂吵來吵去,連一個職位的人選都沒能議定下來,就要讓人懷疑政事堂現任宰執們的能力了。
名可秀道︰「依政事堂的習慣,定會先易後難武學的職位會是最先定下來,總要先給皇帝一個交待,至于後面的職位人選再慢慢議。
衛希顏將趙令峸的名字圈起來,在後面畫了個「可」。
趙構既將劉子羽提拔起來,又任用趙令峸為副,顯然是和衛希顏做一個交易。
衛希顏對趙令峸的印象不錯,當年考較他與劉子羽時曾有過面試,趙令峸給她的印象是謙遜而不張揚,寬懷而不量小,雖敗在劉子羽之下,卻無怨憤之色,論起武學治學之策也甚有條理見識,再參看他在任上的治績,的確是宗室中的人才,可以一用。「有劉子羽在正位上把方向,即使用人失誤,也能糾正回來。若真得用,日後也可大用衛希顏並不忌憚他是宗室之後。
宗室之後又如何?太祖這一系與趙構的關系不知遠到哪里去了,出了五服都不止,在民間就是遠親了;何況她又沒打算篡了趙家江山,與趙令峸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至于另一位宗室趙子滌,也是從御衛軍出來的統制官——趙構任用了不少宗室子弟到御衛軍中,這些宗室都是太祖一系或太宗一系血親較遠的,道宗朝時,因宗室子弟遍布都下,京城難以全部容納,于是在崇寧元年將宗室疏屬集中遷往西京洛陽與南京應天府(河南商丘)等地,並置西外宗正司和南外宗正司,管轄兩地宗親。這些宗室因為被遷出東京,反而幸免于難,未遭擄去金國之禍,如今住在臨安的一部分宗室即由洛陽遷至,年青子弟頗多,也有一些人才——但論才能不及趙令峸,當然最主要的是,王燮若為武安軍武學祭酒,衛希顏斷然不會將司業再給趙構,必然是要安置能夠牽制王燮的「自己人」。
她在李邴和陳克禮擬出的名單上點點劃劃,要能壓得過趙子滌的職位,還有「宗室」這一個加成,倒是有一人合適的,但這一人衛希顏卻有些舍不得動。
名可秀見她猶豫來猶豫去,便笑著提醒她,「何必從武安軍中拔?讓姚仲友從京衛軍中找個合適的,只要才能略強于趙子滌,想必趙官家不會反對
衛希顏「呀」的一聲,拍額笑了起來,「不錯,京衛軍可是皇帝陛下直屬,當然比武安軍出來的人香
若是樞府極力反對,皇帝提出的趙子滌上不了位,但樞府提出的武安軍人選也不能得到趙構的同意,如此相持之下,政事堂適時提出京衛軍人選,雙方便會後退一步達到妥協——而從明面上看來,還是皇帝佔便宜了,妙就妙在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這事還沒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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