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寧沒有想到見到關止的時候,他依然掛著以前慣有的笑容,漫不經心的,仿佛一切都如他所料。♀
他們是在公安局里的一間辦公室見的面,關止名義上是被行政拘留協助調查的,但審查部門牽涉到商務部吊法司,其中枝節就多了些。
關止一位當律師的朋友在其中斡旋了幾次,安排他們見了面,還得來一間無人看守的辦公室。
藍寧很是松一口氣,這說明關止的情況良好,而且不會惡劣到讓她愈加擔心的境地。
關止穿著很干淨很簡單,白襯衫牛仔褲,仰賴于他被帶走的時候多帶了行李。他還是這麼愛俏,不整潔不見人,只是人的確是瘦了。
藍寧坐在他的對面︰「都快成鞋拔子臉了。」
關止笑著逗她回嘴︰「你瞧你又發青春痘了。」
他的聲音輕快,重新入到她的耳朵內,她發現他的話就算再損人,她都是能夠接受的。
藍寧終于展開這麼多天來的第一朵笑容︰「我們半斤八兩。」
關止伸過手來,藍寧慌忙握了過去,兩人體溫一觸,像受到磁石吸引,立刻緊緊十指相扣。
關止把她的手指拿到唇邊吻︰「今天是禮拜六,我們浪費一個大好禮拜六。」
他的唇,溫暖而溫柔,藍寧放任他的吻,點頭對他說︰「是,是你不好,什麼都不說。」
關止豎直另一只手的手掌,虔誠低頭,「是,是我不好,我認錯,我可以什麼都交代。」
藍寧搖頭︰「我都知道了。」
他抬起頭,望牢了她,眼楮里只有她。而她的表情有點傻乎乎的,還帶著渴求。這樣的表情關止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情不自禁就把手撫到她的發上。
她的發還是扎手,雖然比以前長了點。
關止說︰「這事兒多說了也只是讓你白擔心而已。只是我不是孫悟空,料不到事情最壞會變成什麼樣,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沒法向你解釋。」他嘆氣,「早知道不跟你結婚了,讓你當老姑娘總比當個囚犯老婆強。」
他的手馬上被藍寧掐了一下,呼痛出聲。但是他不放開她的手,解釋說︰「傻瓜,我沒事的,等該匯報的問題匯報完,就可以回家了。我和‘童夢’的關系只是業務合作,只是這事兒牽涉的有點廣,調查很保密,我也不好隨便打電話給你,配合組織調查時應該的。你別胡思亂想了。對了,爺爺的腸支架裝好了嗎?」
然後他便看到藍寧難過地低下頭。
「爺爺的情況不好?」
藍寧抓住了關止的手,放到額頭前,這溫度到了額頭上,心酸從心底涌出來,痛痛快快化作眼淚流了出來。多日來的委屈、壓力、彷徨、難過,全部毫無保留地袒露。
關止還是模著她的發,只是把手停頓下來,很長時間沒有動,也沒有講話。他看著藍寧一聳一聳的肩膀,身體輕輕顫動,他的心莫名跟著凌空欲墜。
他強自把臉上悲傷掩去,瞥見這邊的辦公桌上有餐巾紙,抽出一張給藍寧擦干了淚,說︰「我好歹是個有風度的男人,讓你嫁給我三五不時哭一場,我還是男人不是?」
藍寧流著淚,又擦干了淚,本來想听了關止的話又想笑一下,就是笑不出來。♀
關止朝她揚一個下巴,小流氓似地撇嘴︰「笑一個,妞兒!」
藍寧終究是笑了出來。
關止微笑︰「我不該什麼都不告訴你,讓你擔心了。」
藍寧抽泣,可聲音強硬︰「對,以後你什麼都要同我說。」
關止無賴地偏要問︰「為什麼?」
藍寧狠狠答︰「我是你老婆。」
關止敬禮︰「是,老婆。」
他們又很長時間沒說話,長長久久看住對方。後來關止開了口,他說︰「藍寧,辛苦你了。」
他真心想說的是,謝謝你的堅持。
藍寧只是拼命搖頭。
關止說︰「別擔心我,我沒事。」
「二哥和你爸爸——」藍寧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講出了心里的不安。
關止凝神了一陣,眉頭皺得死緊,是從過的凝重神態,讓藍寧看到自己的心也揪成了一團。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關止的臉上有過這樣的神態,或許這些日子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神態,無法放松。
而後,關止緩緩講︰「爺爺很早就說過了,領了身份證就各人負各人的責。」他望牢藍寧,眼底一片清澈,看到藍寧眼底,心頭漸漸舒緩,「我確實和‘童夢’合作了很多年,遠近干系,都需要交代。」
他松開藍寧的手,藍寧說︰「好的,我等你回家。」
關止便又笑起來,真的把蹙牢的眉頭松開來。
一顆本來忐忑的心落定下來。
關止當然不會告訴藍寧,他原先的不告知是帶著怎樣的鞋。
藍寧就坐在他的面前,哭過的面孔帶一點點柔弱,但更多的是堅強。
關止看著她的面孔,會有一絲的恍惚,仿佛回到老工房的時代里,她嬉笑著在他的面前,張揚著她的快樂。
在藍寧面前的他,一直不是那麼快樂的。雖然表面上掩飾得很好,他是家里的孝順兒子,也不會太過忤逆過于黃的父親。
他天生能說會道善于掩飾,在朋友圈內如魚得水。也曾學過關冕,肆意享受生活。
在大學里,他不是沒想過和青梅竹馬的小藍寧重續前緣,再鬧一次轟烈戀愛。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一次是他情感旅途中,唯一一次純屬襄王有心而神女無意。
當時不是不失落的。他甚至幼稚到用一個自我安慰的鞋解釋藍寧憚度,她還是一個黃毛丫頭,沒有開竅,不懂風情。
但是他錯了,藍寧原來可以燃燒全部熱情,對一個男人。
那是她的老師,也是一個生命快要終結的壞血病患者。藍寧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在他的面前擔好一個女友甚至妻子擔當的全部責任。
關止不是不失落的,所以把這一段記憶刻意去遺忘。♀
好多年以後,他差不多的而且確地把大學里的這段心事遺忘掉了,但是重新遇見了藍寧,她仍舊固執地活在原地。
他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全部回歸。
關止不得不承認,他是羨慕時維的。他的理念和精神,可以隨著一段愛情長留人間。
讓人羨慕而求不得。
那時候關止已經和簡單結束了一段為期三年的感情。
簡單自然是一流人物,還有一流的能力,更得家人的歡心。但不夠懂得他。
在感情里,這個需求近乎苛求,原先的關止並不強求。
簡單和爺爺關系好,時常對他敲邊鼓請他結束不穩定的工作狀態,用拯救他入正途的良好願望。
很多年以前,時維用兩只水杯點醒梅紹望,梅紹望又用了十年的時間完成了時維的構想。關止在這一行以後,終于明白,時維當年點撥的背後,要付出多少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還需要背負多少的不信任。
做的功夫都是一時半刻看不到的,別人也認同。
關止做人做事,從來不求他人知己,但求自我覺醒。
大學里他毅然決然退學,同梅紹望北上重新勾畫事業藍圖,一步一個腳印把艱難夢想實現。找到支點,支起地球,看起來是白日夢一般奠真狂妄,但是那種滿足,無與倫比。
換回到感情里,原來精神上的差異也會產生情感上的膈應。
自己越明白,冀求就會越大。
關止才恍然醒悟,正如當年他在事業上的覺悟一樣,有一個的缺口需要填補,他的沖動,不僅是生理的,還有心理的。他想,不知道需要怎樣的一個人,或者一段感情,才能讓自己。
簡單是個爽快的人,同他有了嫌隙,談論一個清楚,便都坦然分手。
藍寧和自己的第一次約會,在那個人不多但也能熱烈非凡的演唱會上靜靜哭泣,他才知道,感情上的執著可以時隔多年仍然令人激動不能自己。
他沒有把口袋里的餐巾紙傳遞過去。
那天回家,關止把車開得很快,企圖讓風吹散自己明明白白的又一次生出來的羨慕。
他從小到大都羨慕著這個女孩。羨慕她的父母無私愛護她,羨慕她什麼都敢比他先跨一步,羨慕她的感情執著。
就那麼突然想在她的心上佔一個一席之地,這才不算辜負自己的羨慕,不是嗎?
這無關欲,可能更近乎一個心願,也許是寄存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心願。
關止嘗試帶藍寧和梅紹望岳平川一起耍樂。藍寧在場面上很能講幾句話,也懂調節氣氛。她也不是一味活在自己構建的象牙塔里。
那晚岳平川出樂子問了藍寧幾個問題。他先是說︰「我們這行,真要出大成績要懂得等待和忍耐,等這個時代來成全。」
然後他問藍寧︰「兩個方案,一個立刻賺一百萬,一個二十年後賺一百萬,一個短平快,一個可持續,你選哪個?」
藍寧想也沒想︰「後面一個。」
岳平川拍著關止的肩膀︰「像你一樣,賺不了大錢。」
就這一句「像你一樣」,讓關止的心頭蠢蠢欲動。
這一晚他在酒吧後頭的弄堂里,借夜色和樹蔭所隱蔽,吻住藍寧的唇。
出乎意料,藍寧沒有反抗,婉轉承受,唇是軟的,身板卻是硬直的。他們是相觸,但她沒有相依。後來有穿堂風過,她冷,肩膀瑟縮,終于靠在他的懷里。
這感覺,舒暢到難以形容。
關止知道藍寧嫁給她,是因為她累了。沒有這個理由,她也不會同他結婚。
這座城市里,女子踏入職場江湖,孤單一人經年胡打海摔,寂寞如影隨形,有時候再佯裝也無法無視。
關止自詡各方面條件均不算差,對于適婚女子,應當會是一個首選。他是鑽了這個空子,用了個庸俗的理由,成就了自己的這樁婚姻,完成了自己的心願。
但在婚姻內,藍寧有所保留,他能理解,然,也就會小心。
雖然他知道百煉鋼成繞指柔,需要時間。這就是短平快和可持續的差別。
其實他也選擇了有所保留。他有了出乎自己意料的耐心,就像做了一個出色的企劃方案,慢慢執行,然後等待結果。
關止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小心,做出這樣一個選擇。
不過那沒關系,那是之前的不解,現在全部迎刃而解。
關冕和父親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細問過多。
正如爺爺所說過的,領了身份證就要自己對自己負責。有的人欲壑難填,罔顧苦勸,也真叫沒法子的事。但切皮離不了肉,他所能做的無非是等待公正的判決,除此以外,莫可奈何。
關止沒有把這一切都同藍寧講述,但並非從過這個念頭。他有幾次話到口邊,硬生生吞了回去。
說不出的理由是有隱約的害怕。
藍寧的剛正,在他的意料之內,她會做的選擇,他則無法預料。她是可以與羅大年理念不合拂袖而去的性格,也可以固守「時間維度」多年不悔。
所以關止會不確定,藍寧會不會因關家至親所做的觸犯法律和道德的事情拂袖而去?
原來他怕的是藍寧得知一切會再次遠遠避開他。
那天他一直等待的結果降臨,公安局的同志請他配合調查,他不做任何借口和拖延,也根本不意外。只是同藍寧通電話的時候,還是沒有把情況如實細述。
他和關冕父子三人以及父親在被經濟犯罪偵查大隊請進拘留所的第一天,見過一面。
關慶國原本以為只是警方例行公事性檢查,但是謝東順及其「童夢」的管理層親信同時全部落網,直至一位又一位重量級的調查員抵達,而其中絕對沒有可以同關山講情面的舊友人或者舊部下,他們就知道這次是來真的。到最後,連同關止合作的岳平川都被帶進來配合調查。
這一張大網鋪天蓋地而來,絕對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架勢。
關冕的父母和關慶國再也吃不下飯。就這一頓飯還是在民警的監視底下硬著頭皮吞咽。相顧都是無言的,關慶國一直撓著頭發,不住說︰「我聲明,我和他們是沒有關系的,我什麼都可以交代。」他指著關冕父子三人。
民警態度倒是和藹,講︰「先吃飯,然後我們再慢慢溝通。」
關冕保持著自己良好儀態,沒有失度。
關止還是佩服他這位二堂哥,從來有禮有節,能夠願賭服輸,已算是一亮點。
但是二嬸不樂意了,跳起來對關慶國吼︰「老三你算什麼意思?你拿錢要股份的時候怎麼就和我們有關系?」二叔虎著臉,瞪著沉不住氣的弟弟。
像拍電視劇一樣的事到臨頭先鬧窩里反。
關冕低聲說了一句「夠了」。
關止問關冕︰「二哥,再給你選一次,你會不會——」
關冕笑得很慘淡,但是回答得斬釘截鐵︰「會。」後來又加了一句,「性格決定命運,運氣決定將來。」
那麼便是關冕的注腳。關止感到遺憾和愴然。
殺人不過頭點地,欠債終須是要還。不能說關冕死不醒悟,他在這欲海浮沉之間,早就養成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套利取巧,他也明白是險途一條,無奈近利遠益的遠遠大于恐懼。他就能無畏前進。
這樣被斬斷將來,幾乎便是最後的結局。
在關冕這條路上,他曾經做出規勸的努力,可全部是徒勞。
這個世間有太多事情,他無力去改變。這無關挫折,而是真正力所不能及。
被審查的家人中,除了他,其余四人都是刑事拘留,包括他的父親。這樣一個局面,足夠讓外頭的關家大亂。關止在拘留所很多天都沒睡好,焦急爺爺的病情和母親的情緒,還有藍寧。
他不知道藍寧會怎麼處理這個混亂悲情又活該的局面,是不是會拋開這個局面獨自冷靜?
關止知道,他是低估了藍寧。
梅紹望托人傳話,告訴他藍寧搬回了關家的小洋樓,照顧著他的爺爺和媽媽,她還為了見他一面四處奔走。
這是藍寧做出的選擇。
關家落難,幾乎讓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背離而去,不但關冕太太一家同關家劃清界限,就連遠在國外的關懷一家都選擇沉默置之不理。
藍寧卻回了她從來不願意去的小洋樓。
梅紹望托人傳話給他,說︰「關止,你老婆重情重意。」
關止幾乎要慚愧。
這便是藍寧最終的選擇,她選擇的是不離不棄,甚而照顧到他的全家。
她在他的手背上哭泣,淚流到他的掌心,浸潤到他的心里,化掉他的忐忑。
但是探視時間到了。
藍寧很依依不舍地離開,是真的依依不舍,她花了這麼長時間才見了關止這麼短時間。但是關止習慣性模她的發尾,親親她的唇,在別人通知他們分離之前,再一次保證︰「我很快會回家。」
而後又同她說了一句︰「你上次給‘麗華美潔’做的方案很好,有機會找一下老梅,讓他發個財。」
藍寧不解,但關止沒有解釋。
好吧,他一貫如此,她該習慣。
關止最後承諾︰「我會回去看爺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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