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好衣裝,把房喬趕去換下朝服,杜冉琴這才派紅娟將大門打開,把三妹請進屋。♀這才兩日不見,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顴骨凹陷,頭發毫無光澤,臉色蠟黃,竟連胭脂都沒抹,萬分憔悴。杜冉琴見到她這模樣,心口一酸,上前一把將她抱住,扶著她坐下。
杜冉芸抬頭望著姐姐,半晌沒說話,沉默片刻,卻突然抱住她,放生大哭起來。
「冉芸,你別這樣,有什麼話好好說,你還年輕,別因為……別因為蕭家的事情,太揪心。」
「大姐!姐……嗚,出大事了。」
出大事?還能有什麼事情比蕭家垮掉這事更大的?
「姐姐,我……我又害喜了!上個月的月事沒來,這個月又遲了……」杜冉芸哭著抓住大姐的肩膀,讓杜冉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的恐懼和無措。
「上月你還沒進蕭家,應當也沒機會和蕭瑀……這孩子,是……莫不是……傳聞的那個,潞國公的?」
杜冉芸哭著點了點頭,撲到大姐懷里泣不成聲。
老天,這可糟糕。遺愛和遺直的身世,目前有房家罩著,沒人敢惹麻煩。可這個孩子……只怕杜冉芸若生下來,多半會被當成蕭家的,那這孩子注定不能考取功名,且背負著大父的罪名,這一生都要受盡屈辱戲弄。
可若是說不是蕭家的,她這懷孕不久就嫁到蕭家,旁人只當是她為孩子的前程而找的措辭。沒人相信。
「冉芸,你果真是又闖了大禍!」
杜冉琴長長嘆了口氣,這陣子她本就忙的頭昏腦脹,可這時候,冉芸還給她招來這麼大個麻煩。開口罵她也于事無補,她先前也沒少說她,可是她卻沒把她的話當回事,搞的越來越多狀況。她這當姐姐的,還能如何?
「大姐,讓我嫁到潞國公府里吧,求求你,想想辦法。♀依你和房家的權勢,應當不難吧?更何況,侯郎他對我有情,應不會拒絕。求求你……幫我……」
「不行!這件事我自會想其他辦法,潞國公這事。你別再想!」杜冉琴果斷厲色將她回絕。
她接任獨孤家族長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掌握獨孤家親屬的現狀,根據先前跟隨在她身邊那幾個暗衛報告的消息,獨孤家平輩里頭就有一個是侯君集的前任夫人。只是卻突然暴斃。死因不明。她自然看得出獨孤家有意隱瞞,可是通常狀況之下,獨孤家的人死在夫家,獨孤家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唯獨將這件事壓下,多半是另有原因。
思及傳言三妹與潞國公有染,她對這事非常介意。今日去找姨母時順便問了一句,誰料獨孤環竟然閉口不談,只說有辱門面……這狀況,若她所料不錯,多半是那夫人被潞國公狹玩而死。
以潞國公那種不沉穩又好自滿的樣子。嫁過去多半沒什麼好下場。且她還听聞,侯家日日笙簫歌舞不斷。那潞國公找上三妹也不過是貪戀美色,怎可能真的能容她一輩子?等三妹年老色衰之時……只怕後果更不堪設想。
「大姐?!這是唯一的法子!你……連你也不肯幫我?」杜冉芸一下子站起身,滿臉怨恨地瞪著杜冉琴。
看著三妹眼中濃烈的恨意,她心口一跳,似是捕捉到了些訊息,只不過實在無法輕信。
「你今日不冷靜,還是先回家里歇息著吧,別動怒傷身。」
「大姐!」
「送客!」
將哭鬧的三妹強行送走,她盯著手腕被三妹抓著留下的痕跡,幽幽嘆了口氣。
「杜娘,何事煩憂?」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墨香靠近,她閉上眼楮將頭靠在身旁貼過來的身軀,無力搖了搖頭。她不想讓他再多為這些煩事操心,有他清冽的嗓音和溫暖的熱度,就足夠讓她支撐下去。
「三妹,懷了潞國公的孩子?」
杜冉琴听見房喬這麼說,嚇了一跳,忙坐直身子睜眼朝他望去,果然見到他仍是穿著一身朝服,根本沒換下。
「……你居然在門外偷听。」
「沒辦法,我不放心你和其他人單獨相處。」特別是她。房喬將後半句話藏住沒說,半年前她墜崖那件事,他怎麼可能會不調查清楚?他閉口不談,只不過是擔心把真相告訴了她,反倒給她更多傷害罷了。
「好了,你快去把這身累贅換掉,三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會解決。」
也許她可以去國子監一趟,倒是可以先見一見那個人再作打算。
國子監這幾天又到了月試,這幾個學部之間的戰爭又是一觸即發。只不過國子學卻氣氛有些怪,說來也氣人,國子學內部舉辦的經學問難,竟讓一個才轉過來沒幾天的毛頭小子拔了頭籌!這可真讓天子班的眾人氣紅了眼。
只不過,這場風波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就平息了,當國子學天子班這一幫學生見到了榜單,見到高高掛在頭名的那三個大字之時,這幫人不得不自認了倒霉。
「啊,是他啊,難怪。」
「他什麼時候轉來的國子學?這就是說,算院和律院的課程,他都學完了?」
「不是吧!老天,有了房遺則,我們哪還有出頭之日啊!好不容易等到六皇子快要入宮為官離開國子學,還以為四天子的名額會給咱們留一個出來的!」
「噗噗……就憑你?!你連《大學》都默不完,像《公孫龍》之類的,我看你半個字都不懂吧!」
「呔!那你又懂多少?」
天子班的授課室里,房遺則清清喉嚨,將老師問他的三個關于「道」的問題一一解釋清楚,這才重新坐回座位。他這位置正巧是先前娘親扮成男子坐的地方。
楊榭和侯志林盯著房遺則看了一眼,兩人齊齊別過頭,不明所以嘆了口氣。
「呦,各位怎麼這麼沒精神?助教我今日有個好消息來告訴你們諾,先前和大伙兒同班的杜少郎,今日重新回來听課,你們一個個都打起精神,別讓缺課這麼久的後生搶了風頭啊!」
她要來?
她竟然會回來?
楊榭和侯志林猛地把頭擺到另一邊,聚精會神盯著門口。
一雙玄色錦緞平頭靴出現,儒雅的白衣,唇紅齒白,圓眼削肩——是她!
「哈哈,各位,許久不見。真巧啊,這次又趕上月試。」
杜冉琴眯著笑臉,大搖大擺朝遺則的座位走去,這地方可是她相中的,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和座位周圍的幾個少郎好好聊聊,怎麼能讓這倒霉兒子佔了呢?
「房四郎?」
「……呃……舅舅……」遺則險些月兌口而出喊「娘」,幸好關鍵時候關住了嘴巴。
「你換個座位。」
「為何?這個位置最好,听老師講課清楚又不會容易犯困,並且有楊榭兄在一旁可做參考……」
杜冉琴才沒那個耐性听他解釋,她不過就回來幾天而已,換個位置哪有那麼多講究?她毫不客氣走過去,拎著遺則的耳朵將他從座位上拽起來,丟到原先六皇子的座位上,拍拍重新坐下。
「你居然還回來?」侯志林比楊榭搶先一步,往前一傾身子,湊到杜冉琴耳邊問。
「特意來找你聊聊。」杜冉琴回頭朝侯志林客氣一笑,眼神略有深意。
「哦?那不知是何事勞煩你親自走這一趟?」
「你大父侯君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听說你們父子關系很好,想必是個很值得尊敬的父親?」
侯志林眼神一黯,沒回音。
「抱歉,這問題我不太想聊。」
杜冉琴見他竟閉口不言,眼珠一轉,抿唇笑道︰
「喂,我們要不要打個賭,如果我贏了,你就陪我好好聊?」
「呵,不必,我沒那雅興。」
「我若能拿了今日晌午比試的頭籌,你就跟我聊聊,怎樣?敢不敢接受?」
侯志林盯著她的笑臉,一時有些猶豫。若他拒絕掉,那她立刻就會走了吧?今日晌午是國子學內部對弈,還是比試快棋,要在對方喊三個數字之內落子才行,她要想拔頭籌,只怕沒那麼容易。畢竟國子學先前輸過,輸給了當時還在算院的房遺則,因而老師在這方面可是下足了功夫。現在這天子班里,個個都不好對付。
侯志林沉默片刻,卻還是點了頭。
「那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杜冉琴重新坐好,轉頭盯著遺則略有怨念的眼神,輕輕勾唇笑道。
中午用膳過後,天子班二十人聚在一起,開始了快棋對弈。這是車輪戰,每個人可以自選順序,一上來,房遺則就被眾人推著坐在了白方,天子班的學生早就躍躍欲試,一個個爭搶著要先跟他對弈。
對局開始,只見執白子這方始終沒換過人,而黑子這邊,卻頻頻換人,直到最後,連楊榭也不得不心服口服敗下陣來,放眼全班只剩杜冉琴還沒上陣。
「四郎,你這棋藝是跟什麼人學的?實在狡猾陰狠,不像你個性。」楊榭不禁無奈笑笑,嘆了口氣。房四郎雖說聰慧,可卻心智純善,不像是能下出這種狠厲之棋的人。
房遺則緘默不語,只是抬頭望了望楊榭身後的杜冉琴。
要不是娘總耍詐,他也犯不著研究出來這種不留余地的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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