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子都沒有鸞喜的消息。
「你可曾對大郎動過心?」
這句咄咄逼人的疑問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無數次回響在莊善若的耳側。
她听著柴房外黑將軍的呼吸聲,听著草窠中蟋蟀的鳴叫聲,告訴自己︰有過。
或許是許家安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微笑,在某一刻溫暖了莊善若內心的孤寂;又或許許家安的懵懂、迷惘、無助,打動過莊善若最柔軟的內心一角;又或者許家安不幸的遭遇,在愛情上的無助曾經帶給她一絲共鳴。
是愛嗎?
莊善若搖搖頭。
愛,應該義無反顧的飛蛾撲火,而她卻渴望海闊天空的自由。
莊善若憋悶了好幾天,才漸漸地理解了鸞喜。她的突然發作只是基于內心最隱秘的部分被她窺探到。
鸞喜在夾縫中小心翼翼地生存著,而對許家安無望的愛是她丑陋生活中的唯一的亮色。正因為得不到,所以她才敢掏心掏肺地去愛,不去想任何後果——因為結局早就在一開始就注定了。
而她卻忽略了這點。
莊善若與許家安的出雙入對對鸞喜來說是莫大的刺激,而許家安對她的視而不見更是悲情的種子,在她心底開出妖嬈蠱惑的花朵。
……
莊善若將攢的銀子一股腦兒地倒出來,細細地清點了一番。除了自己賺的,加上王有虎給的,一五一十算下來也有十兩多了。
莊善若又琢磨了下,快到初秋了,地里種的土豆番薯之類的也該起了,黃豆差不多也好收割下來曬一曬送到油坊去榨油了。這些怕是能有一二兩的收入。
或者,她該去求求如意繡莊的林掌櫃,給她再介紹個闊氣的主顧。
怎麼著,也要在下一年秋天來臨之前。將五十兩銀子攢夠。實在不行,只得開口向老根嫂,王有龍他們湊了。
初秋,暑氣散了些。可是太陽依舊是火辣辣的,莊善若換了身清爽衣裳去伍家。听張山家的說,伍家的房子重新修整過了,看著可是大變了樣。
果然,莊善若走到院門口。圍牆重新壘過了,再也不是踮起腳就能將院子一覽無余了;院門也不再是舊柵欄,倒是用雜木拼成了正經的一扇門。
「伍姨,伍姨!」莊善若拍門。
「來了!」伍大娘打來門,笑道,「你可來了。你若是再不來,我可要叫張山家的大妮上門去請你了。」
「娘家事多,一時忙得團團轉。」莊善若剛一跨進門,便喜道,「伍姨。這院子修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伍大娘滿臉喜色,道︰「全靠了鄉里鄉親幫忙,這房子也就小一個月就修成了,費的銀子也不算多。」
莊善若嗅著新鮮木材的清香,細細地打量著院子。原來伍家就兩間房,一個燒飯的棚子。現在坐北朝南修了三間大屋,西邊將棚子扒拉了。正經地修了個廚房。
「怎麼樣?」
「真不錯!」莊善若贊道,「伍姨該好好享享清福了。」
「我是想著趁著這兩年身體還好,還能幫阿彪帶一兩個孩子。」伍大娘眯了眼楮,滿臉的憧憬。
「怎麼,伍大哥有好消息了?」
「嗐,上回讓你打听的奎村的那家閨女怕是不成了。」伍大娘拉了莊善若在廊下的長板凳上坐定。道,「張山家的又給介紹了一個。」
「怎麼樣?」
「說就是本村的,家里倒是尋常,那閨女十五歲了,相貌也端正。女紅頂拿手。他們家也不想尋什麼富貴的,只想找個老實可靠的。」
「那不是正好?」莊善若喜道。
「我也這麼說,沒有一處不合適的。」伍大娘也道,「偏生阿彪卻不同意,死活不去相看。」雖然是同村,可是連家莊大,不是家家戶戶都相熟的。
「為什麼不去,伍大哥怕有二十了吧?」
「可不是,這可成了我的一樁心病了。」伍大娘嘆氣連連,「好不容易修了新房子,若是沒有媳婦,我住著又有個什麼勁呢?」
莊善若失笑︰「伍姨,瞧您這話說的,伍大哥听了該要傷心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以前光景差,娶不上媳婦,那是沒辦法。現在日子好過起來了,卻又不成家立業,叫我怎麼跟他死去的爹交代哇!」
莊善若也琢磨不透伍彪的心思︰「伍姨,你可別冤枉了伍大哥,他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孝子。」
「阿彪說了,要趁著年輕掙下一份家業來,左右現在包子鋪的生意正紅火,更要趁熱打鐵。」伍大娘拍著腿道,「你听听這是什麼話?難不成娶了媳婦,就做不得生意了。我再過兩年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即便是有心也無力了。沒個媳婦在身邊,貼心貼肺地照顧著他,我可是著實不放心哪!」
莊善若奇怪了︰「伍大哥最听伍姨的話,莫不是另有隱情?」
伍大娘苦笑連連,道︰「那孩子,我這幾天逼得他急了,他干脆就說有了中意的,讓我別再瞎操心了。」
莊善若心里沒由來地咯 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悵然彌漫開來,她趕緊笑著問道︰「那敢情好,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嗐,你竟也信他?我再多問一句,他便說是天上的仙女,天機不可泄露呢。」伍大娘哭笑不得,「這不,一大早地怕我嘮叨,留了句話便跑城里去了。」
莊善若掩了嘴笑︰「我倒竟不知道伍大哥也會說俏皮話。」
「你說可恨不可恨?」
莊善若頻頻點頭,不知道伍彪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他城里去得多,怕是看上賀家的街坊鄰居也說不準,就是不知道那姑娘是什麼樣的品性。不行,不行,她這是怎麼了?竟然操心起這些不相干的來了。
「我是琢磨來琢磨去,阿彪在這村里總是悶頭做事,哪里有機會認識什麼姑娘。」伍大娘竟是和莊善若不謀而合了,「怕是在城里踫上的,說不準還是芸娘相熟的。」
「那伍姨就更不用愁心了,芸娘姐相熟的必定是個靠譜的。」莊善若安慰道。
「咋能不愁,若是莊戶人家還好,這城里的姑娘可不是我們能高攀得起的。」伍大娘一臉愁容,「我這院子自己看看還好,可是落到城里人眼里怕是一文不值的。若是那閨女家境殷實的,倒還是算了吧。我只听說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即便是那閨女願意,做爹娘的哪里肯將寶貝閨女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里受苦。」
莊善若點點頭,伍大娘考慮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若是門不當戶不對,早點絕了這個念頭倒好。要不然,等情深意重之際,白白地被拆散了,更是讓人難受。
伍大娘又握了莊善若的手道︰「善若啊,姨求你一件事兒。」
「伍姨,你說。」
「阿彪這孩子,也不知道是隨了誰,有啥事都悶在心里,你問他十句他倒只回答你一句。」伍大娘蹙了眉,道,「我想來想去,這事不妥當。我這腿腳不方便,你什麼時候得了空,替我進趟城。」
「進城?」
「是,我知道你和芸娘也說得來。」伍大娘若有所思地道,「你就避了阿彪,替我偷偷地問問她,阿彪是不是看上了城里的哪個姑娘。」
「嗯。」
「若是沒有,那反倒好;若是有,你便再問問芸娘,到底有沒有緣分。」
「我听著呢。」
「芸娘這孩子素來是個妥當的,她若是說能成,那就是十有八九能成;她若是說不成,那必然是成不了的。」
莊善若點點頭︰「伍姨放心,我過一兩日便進城去。」
「若是連芸娘也不知道,那你就讓芸娘去問問賀六——他和阿彪是哼哈二將,九成九是知道的。」伍大娘憂心忡忡。
「伍姨愁啥,說不準伍大哥不聲不響給你尋個好媳婦過來呢。」
「你這孩子,竟逗伍姨開心。」伍大娘笑,「就是要麻煩你進趟城了。」
「伍姨哪里的話,我本來也就要進城到繡莊交繡品,再說了我正饞芸娘姐的好包子呢。」莊善若雖然允下了這樁差事,可是心里終覺覺得有些怪怪的,分明是有些空空落落的。
伍大娘想起什麼,從懷里模出一塊銀子,道︰「我倒忘了,這是上回賣黑木耳得的銀子,足足賣了二兩銀子。二一添作五,這一兩銀子你趕緊收好。」
「伍姨,這我哪能要啊?」莊善若趕緊推辭,「這黑木耳,摘是伍大哥摘的,曬是伍姨曬的,我哪能大喇喇地拿這銀子,沒的叫人說嘴了。」
伍大娘佯怒道︰「倒是竟被阿彪說準,說是你定是不要的。」
莊善若抿嘴一笑,心里熨帖了幾分。
「原先我們便是說好了的,要不是你先找著了那黑木耳,就是一片片地長在阿彪的眼皮子底下,也是枉然。」
「伍姨既然要這麼算,那伍大哥將我與黑將軍從大青山里救出來又該怎麼算呢?」莊善若笑著道。
伍大娘倒一時愣住了。
莊善若又誠心誠意地笑道︰「我伍大哥怕是要娶媳婦了,這銀子就當是我借花獻佛,權先當做賀禮得了。伍姨再推辭的話,推的可不單單是銀子,還有伍大哥的姻緣了。」
「你這孩子倒會說話!」伍大娘無法,只得將那一兩銀子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