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六朝如夢鳥空啼(三)

作者 ︰ 柯筱琰

馬車夫被箭矢射中,鮮血從他的胸口噴涌而出。♀他的面部痛苦地擰在一塊。不消一刻,馬車夫的嘴唇便顯現出烏色。顧榕內心震驚,顧不得別的,欲上前扶住他察看傷口,身邊的趙臻一把將她攔了下來。「我去看看。」趙臻說完,趕忙幾步跨到馬車夫身邊扶住他。

那馬車夫被箭射中,周圍路過之人見此景象,紛紛受驚,一人叫聲牽動其余不遠處的人們,人們見血案發生,紛紛四散而逃。宗執府門口守衛俱是震驚,連忙分為幾撥,一撥上前查看馬車夫情況,一撥回府稟報管領。

為時已晚,那馬車夫眼神渾濁,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頃刻間站立不穩,從趙臻手邊滑到在地。趙臻一驚,蹲子用手試探,此人已氣息全無。

顧榕眼看馬車夫被箭矢射中,最後亡故,手指有些微微發顫。馬車夫是被斜向上的箭矢射中,射箭之人理應在高牆之上拉弓。顧榕想到這里,朝四周掃視了一遍,高牆之上全無人影。那射箭之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急忙跑到馬車夫身邊,伸手察看氣息後,神色灰暗。

「阿臻,他是一路上送我們歸程之人,多虧他照顧,我們才得以回來。」顧榕語氣黯然道,隨即伸出手替那馬車夫閉上了眼。

趙臻聞言,隨即明白了顧榕言下之意。他對站在不遠處怔愣著的門衛說︰「把他抬進去吧。」

門衛依言行動。顧榕見馬車夫被抬了進去,蹙了蹙眉,輕飄飄地走進了府內。

顧榕回府後,為了不使事情變得復雜,她阻止了此事在府內的傳論。

那個在門口一直等待迎接顧榕的的工作,上前扶著顧榕。「三小姐,您受委屈了。」

顧榕方才經過馬車夫的意外身亡,心內沉痛的同時,疑雲紛雜。為何這幾日,他們三人在馬車上日夜奔走皆無事,偏偏凶犯選擇在府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之前凶手一直未露面,即便是在逃生過後的那些天里也從未露過面,而現下,那射箭之人,到底是誰?眼前好似有了一副朦朧地畫卷,被煙霧遮住。

顧榕越想越心驚,雙手微微顫抖,她緊抿雙唇,胸中瞬間急劇波瀾。

「三小姐……夫人在宗靜閣等您。」管事見顧榕臉色不對,忙上前伸手扶住。

顧榕轉頭見趙臻正走在已身亡的馬車夫身邊,忙著善後。又看到管事焦慮擔心的表情,鎮定了一會兒,便道︰「好,你幫趙臻處理後事,讓他跟我來。」

管事點頭答應。

趙臻跟隨在顧榕身邊,她抬腳走入第一重門,只眼望去府內雖樹木林立,但多數枝椏光禿,只余幾株梅花樹抽著芽兒。♀

有管事在張貼著新年的窗花,也有丫鬟在府內略矮的樹梢上懸掛一些喜慶的飾物。顧榕這幾日一直在算時日,她知道,這明日,便是除夕了。正是舉國歡慶,盛世繁華之日。

顧榕靜立了片刻,又穿過後兩道道門,走進了前廳。

前廳的宗靜閣大門敞開,金錫獸面漆環虎口大開,籠罩著莊嚴的氣氛。宗靜閣素來是府中尊者接見正接手商貨行程的管事和親信的地方。顧榕此次回京,身份已由宗執府三小姐轉變為北上貨運督察,故而,她亦理應走入這肅然的宗靜閣接受父母的接風。

「阿臻,你說,我要不要走進去?」顧榕站在離宗靜閣不遠處,轉過頭輕聲向趙臻問道。

「自然是要進去。」趙臻自小听聞宗靜閣肅穆,內心多少有著對這會見閣的敬畏。

宗靜閣肅穆緣是先皇曾在這里親筆題過詞,並授予顧海眧宗執一位。顧海眧為人清廉,美名遠揚,授位這一行為當時也被傳為佳話。

「我之前雖然內心迫切地想要回到府中,可回來了,近鄉情更怯。你瞧這府中情景似衙門,樹葉凋零,而這宗靜閣這般靜謐,恐是進去了就要被爹娘說一頓。」顧榕無奈道。

正說著,宗靜閣里傳來一陣笑聲。那笑聲起初如細柳般輕盈,可不久之後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憋不住氣的燈籠,氣一股腦漏了出來。「哈哈哈哈。顧老三你也有怕的時候?」轉眼間一名妙齡女子從閣中緩緩走了出來。她臉龐姣好,一雙桃花目正滴溜溜地轉著。她見顧榕正縮手縮腳地站在門前,心里覺得又好笑又好奇,「你可算是回來了。可回來了為何不肯見母親?莫非你這督查只是充充數的?」秀麗的女子說完又輕輕一笑。

顧榕听到這里,原本想要玩笑的心緒頓時沉入大海。神色一下子灰敗起來。

女子見顧榕神色有所變化,且只有她與趙臻出現,不由得吃了一驚,腦海中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心下著急,便問︰「難道貨物沒有交換成功……老三……怎的只你和趙臻二人,其余人呢?」

顧榕听她發問,心頭思緒萬千,漸漸攥緊雙手。「……我們在路上遇到劫匪……雷老先生和章文淵他們……」顧榕抬起頭望向那女子,哽咽地說道,「他們下落不明,有人恐已遭遇不測……」

「……顧榕!」那女子失神片刻,反應過來後,突然一聲咆哮,眼楮里驟然淚如泉涌。她緊緊盯著顧榕的眼楮,雙眉深蹙,一雙桃花目黯然無光。

一直坐在宗靜閣里等待顧榕的赫連夫人听聞女兒突然厲聲一喊,急忙從閣中走了出來。她一走出來,便看到眼前之景象。只見女兒顧柃背對著她和顧榕面對面站著,看不見神色,卻可從她壓抑的哭聲中听出心驚來,顧柃自小爽朗,即便挨打,也未見她如此哭過。

赫連夫人又看向顧榕,顧榕亦是一副悲戚的模樣,眼角泛著淚花,硬是咬著唇不說話。而顧榕的身邊,只有一個趙臻在場,其余的管領管事皆沒有出現。她心下疑惑,腦海里有一種可怕的直覺。

「榕兒,你和趙臻在路上遇到什麼情形了?」赫連夫人走到顧榕跟前,眼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顧榕的臉龐,伸出手拭去她眼楮的淚花。

顧榕哽咽了一會,將目光從顧柃身上轉到赫連夫人處,眸中含淚,眉頭微蹙。她的唇角動了動,似有話要說,可最終還是緊緊抿著唇,眼淚在臉上流淌下來,因見到多日未見的娘親而欣慰,又因遭遇禍事失去忠心之人而悲痛,更因沒有盡好督導之職使人喪命而自責。如此復雜的心緒疊加在她心頭。

她伸出右手,攬住了赫連夫人的肩膀,將自己的頭埋在赫連夫人的肩頭。

赫連夫人內心焦灼,見顧榕的身板一抽一抽,顯然在無聲地哭泣,她拍著顧榕的背,當下先讓女兒平靜心緒,她沒有多問什麼,也沒有說什麼。

一旁的趙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說什麼,難以開口。

顧榕哭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疲乏,哭泣使得腦仁兒有些發疼。她將頭從赫連夫人肩上抬起,口中聲音微若蚊吟︰「娘,是我辦事不利,做出了對不住你們的事,沒能與商隊中人一塊兒回來,也沒能保住那些貨物……這一切,都怨我。」

顧柃站在顧榕面前,看到赫連夫人沒有前來安慰自己反而去安慰顧榕,心里一陣委屈。但是現下所听到的消息卻更讓她感到傷心。這種傷心,程度之深到可以忽略各種委屈。

「顧榕,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劫匪盜賊偏偏會盯上我們家的人?」顧柃語氣不善,涕淚交纏,「我不明白。」

顧榕心知顧柃對章文淵上心,未曾想竟是這般上心。方才她知她與趙臻二人回來,母親與顧柃皆會訝異疑惑,不曾想顧柃心里哀痛到此番地步。她現下心里淒惶,說不出安慰人的話來。畢竟,她亦無法安慰自己。

顧柃見顧榕不說話,便走上前按住顧榕肩臂,使勁晃了晃。「不知道?你怎會不知?」她見顧榕臉色倏地發沉,以為顧榕動氣,便一橫心更用力地推了推她。

顧榕被觸到傷口,有些吃痛,咬咬牙忍著痛,面色卻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那傷口未痊愈,有些地方還有小塊淤血。這幾日連夜歸家,每日,顧榕都會清潔傷口,不曾想這傷卻愈合地並不快。

「我有些乏了。」顧榕不動聲色地推開顧柃,「方才,送我們回來的馬車夫被人射死在府前。他連日來晝夜不歇,為了感謝他,撫慰死去的靈魂,我命人將他抬進了府,準備找個地方將他葬了。」

顧柃听得有些怔愣︰「你方才說,被人射死在府前?」

顧榕點點頭。「的確如此,我與趙臻從北方回來的路上,未見有人追趕,偏偏那人在府前行凶,所為何事?」顧榕說完,見赫連夫人和顧柃皆驚訝地看著她,又將洞穴之事告訴了她們,只是省去了甬道里和盔甲人搏斗那段。

赫連夫人听到這里,大覺不妙。「榕兒,你可知,雷老先生他們現在何方?」

顧榕搖頭,眼底自責內疚皆涌了上來。「榕兒尚且不清楚雷老先生他們的下落……」

赫連夫人眉頭緊鎖。「不知何人與我顧家過不去,竟想到了這個法子……如此狠毒,不給人留有余地。」她深深嘆了一口氣,面上甚是擔憂和不安,「你雷老先生,文淵,還有管事們,下落不明,為娘甚是擔心。為娘對雷老先生他們過意不去,更對他們的家人過意不去。倘若還有這樣的情況,為娘難以想象……故此,暫且停止年後的西進貨運。」

顧榕見赫連夫人面色不佳,便道︰「娘,待會爹從宮里回來,我們一同商量此事。」

赫連夫人點了點頭,一揮衣袖,邊上走上來一個管事。赫連夫人轉頭對顧榕說道︰「我先回院里。」說完欲移步離開。此刻她心里一番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她府中管領管事失蹤之事。

赫連夫人臨走時,還是想起了一件事,這件事亦非常重大,且近在眼前。她停下腳步,朝顧榕與顧柃說道。

「太子已到嫁娶之齡,只是這些年來他對此事未曾上心。但是一直這麼拖著,終究不成體統。幾日前我進宮進諫,皇上他似有心要替太子找一位侯門太子妃。他覺著你倆其中一位,可與太子匹配。」

一旁趙臻听得真切,心里有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卻又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

「娘,我不同意!」顧柃听完赫連夫人的話,急忙說道。

赫連夫人垂眸想了會,又看向顧榕。顧榕展開淡淡的笑臉︰「顧榕心中沒有如意之人。若是執意如此,但憑吩咐。」

「也好,只是為娘還不知道你們桃姐姐的想法。暫時先去問問她,你們耐心等待便是。」說完,赫連夫人與管事一同離開了前廳。

顧柃見母親離開,便轉過身注視著顧榕。「老三,委屈你了。只是我,一時沒辦法想開罷了。」顧柃嘆了口氣,一抹眼淚,便急急離去。

顧榕站在原地,久久未動。方才,她說了什麼?是了,她說但憑吩咐。她雖最淘氣,但對名利榮華,也最是不上心。不知道,這一遭,倘若注定走下去,會是怎樣的光景。她亦說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

趙臻站在一旁,看到顧榕紛繁復雜的臉色,走近一步,想作寬慰︰「阿榕……」

顧榕抬頭看著趙臻,搖搖頭,示意他自己無事。「阿臻,你先回去吧,取信院的管事們大抵知道了你回來的消息,都在等著你呢。」

「好,趙臻告退。」他輕輕說道。

顧榕一個人靜立原地,又望了眼前廳門前這一樹枯榮,緩步向寢閣走去。

穿過中堂,步入j□j。j□j分三重院。左側的院落叫惜芳院,是顧海眧和赫連夫人居住處。位于中部的院落為珠玉院,是顧榕顧柃以及姨娘和子女們居住處。右側的院落名為取信院,是府中管事親信居住地。左側院落至尊,庭院最廣,就方位而言,在惜芳院里生活,感受到的便是自己生活地在右側,以右為尊。設計獨到。其次是中部和右側的院落。

顧榕站在珠玉院門口,眼楮遙遙望著幾乎看不到門庭的取信院的方向。在一片火紅的燈籠中下,她忽然想起雷老先生還有一個孫兒,那孫兒七歲時與雷老先生一同落難。當時顧海眧只是一個秀才,已娶妻生子,德行美傳小鎮。一日他在鎮上賣貨,見到不遠處一位老人家抱著一個七歲的孩子在牆角瑟瑟發抖。

那老人家瘦的像把干柴,眼楮渾濁卻有神,警惕地打量周圍的人,手臂亦緊緊地箍抱住自己懷中的男孩兒。顧海眧又打量了那個男孩,這個孩子面色發黃,手臂也極細,許是許多天沒有吃東西的緣故。他倆衣著破爛,灰頭土臉地被湮沒在這行色匆匆的人海里。顧海眧心性善良,便將他二人領回家,叫妻子做飯菜給他們吃。

那天晚上那個老人突然跪在顧海眧面前,神色肅然︰「您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和孫兒在這次的饑荒里失去了三個親人,已無依無靠,還望大人收留我們,我這老身板看著不中用卻可以為您干很多事情。」

「您先起來,我怎的受得起您這樣一跪。」顧海眧急忙去扶老人。

老人撥開顧海眧的手,一個勁地叩首,顧海眧沒法,只得答應,就此,那老人變成為顧海眧的幫手。顧海眧考中了狀元,才華橫溢,先皇中用他,看重他的品行和能力,升他為宗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允許顧海眧繼續經商。那老人便跟隨顧海眧經商。

那老人便是雷老先生。而他的孫兒,便居住在那取信院。

顧榕想了想,決定要將雷老先生遇難的事情告訴他的孫兒。便向取信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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