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畫雲陵 十二樓中月自明(二)

作者 ︰ 柯筱琰

顧榕方才吃飯間走神走的厲害,夾菜時忽然听到顧海眧提起林淯久的名字,不由得想到了日頭將近午時的時候她前去青竹居看他,卻不想梅花簪子掉入水中,他替她撿起簪子時,眉眼笑意淡淡,之後听她說起雷老先生,眼神變得深邃,語氣清冷,有禮卻略帶疏離。♀

她豎起了耳朵,听到林淯久緣是要隨他們一家一同參加國宴,便禁不住一愣。

顧海眧對林淯久在府中的生活極是上心,不僅僅是由于雷老先生的能干擔當,也因為林淯久此人。傳說他性子雖然偏冷,卻有禮有節,舉手間風姿綽約,說話間言辭清顯。他身上閃現才華與氣質,不得不教人另眼相看。

雖然也有少數人傳那林淯久,性子怪異,不願多同人說話。但是顧海眧對這些勞什子多半不予理會。

顧榕想起往年國宴,林淯久從未跟隨他們一家參加過。那麼,今年卻又是為何?

顧榕想了一會,筷子一時停頓在半空。

翌日,除夕。

清晨听聞雞鳴之聲,嘹亮如鐘。京城處處不繁華,各家忙活著置辦夜晚的慶喜食。肉食素食食材皆齊齊備好,四辛中的蒜、姜、薤、蔥便是少不了。大戶殺豬,小戶宰雞,大人張貼對聯,小兒吟詩作對。皇宮之外三門五道,早晚集市變更成為早市,賣者一過午時便會收攤回家忙活自己事宜。

京城九街四通八達,人頭攢動。吆喝聲賀喜聲源源不斷。鞭炮爆竹聲聲不絕。

宗執府內管領管事忙活開來,一則準備著自家晚宴的物什,二則準備著入席國宴的行裝。

顧榕坐在梳妝台前被丫鬟捧著臉上著些淡妝。那丫鬟用了經色紅之花與米粉調配的餅狀色卷,在顧榕臉上輕輕搽拭了一圈兒,又拿起飾唇柱欲為顧榕上唇妝。

「不用上唇妝了,我怕過妝。」顧榕轉頭對丫鬟說道。顧榕不欲顯眼于眾人,此次國宴,只需低調便可。

「姑娘可是擔心皇上會當眾擇太子妃?」丫鬟見顧榕若有所思,便問道,「小蝶從桃姑娘的丫鬟喜兒那听說,皇上似有意在宗執府擇一位太子妃。小姐還這麼年輕,又喜歡商道,這要是一入宮,難得回家,又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小姐恐怕會不習慣。」

顧榕回府一來她心緒不佳,是時候改換一下心境。不是所有人都能夠保證一件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變味,不偏離,清晰且明亮。倘若已經盡力,仍舊無力擺月兌困境。也許需要蟄伏待機,蓄勢而為。

顧榕低頭沉思了會,她素來開朗,只是尚未緩過勁兒來。

她听到小蝶如是說,眼楮笑意盈盈,贊道︰「不愧是小蝶,能想我所想。這展翅高飛的大鵬鳥和靜坐籠中的金絲雀,前者生活自食其力,但來去自由灑月兌自然,一揮翅膀便飛上萬重青天,後者終日不愁吃喝,卻終日自處一地,偶爾為人所賞戲。這兩者,我更是向往大鵬,不欲將命運交由他人。」

顧榕邊說邊將還未用到的飾品放回櫃子里。現下她頭上一對玉蓮釵,外衣前襟吊著一只檀木鳥雀,足上踩著雙繡花紅布鞋,雖然素雅卻不失體面。

她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臉龐清秀,妝容淡淡,一對眼楮顯得格外有神。如此甚好,不必折騰心眼費勁往臉上抹香粉,往唇上拭唇妝。

午時過後,顧榕一切準備就緒,便帶上小蝶前去宗執府門前。

宗執府府門頂端懸掛一朵大紅花飾,其余地方無點綴,卻足夠喜慶。

趙臻站在府前幫助小管事打點車馬之事。見顧榕前來,眼神多了些許柔和。「三小姐。」

顧榕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轉頭便看到顧柃在不遠處向這邊張望。

顧柃早在府門口的馬車邊上等待家人,見顧榕妝容淡淡地走近,饒是心情不快,卻也不由得微微一愣。「你以往不是歡喜在國宴上打扮地別樣喜慶,怎的今日……」顧柃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顧榕,只見顧榕衣衫素雅,顏色妥帖,並無與國宴不相符之處,但人卻像換了個風格,便又地說了句,「倒叫人大吃一驚。」

「二姐,我偶爾犯懶,不願去想如何往艷麗的方向上打扮。」顧榕不便多說,只好打趣道。

不多時,大姐顧桃便從府中出了來,她雙眉細長,生的嬌柔,確是一位美人兒。她步伐不快,發髻上的金步蓮隨著她盈盈地搖擺著。

顧桃走到她們面前,彎了彎唇角,連眼楮也一同跟著笑起來。「爹讓我們先入宮,之後他們便會到。」她輕聲細語,說話極是婉約,遠遠望去似一副江南水墨畫。

顧榕笑著點頭,趙臻打開布簾,她被小蝶輕扶上了車,與姐姐們一同上了馬車。

經過皇宮數道宮門守衛的作揖恭迎,馬車駛入了東亭門,正駛向萬和宮。

萬和宮里宮人忙碌,不少地方鑼鼓喧天,旌旗舞袖。

不多時,顧海眧與二位夫人,小兒子尚玨以及林淯久,便進入了這金粉紅簾的萬和宮。

顧榕與姐姐們站在萬和宮大殿角落,視野廣闊。

一個轉頭便見到林淯久衣袂飄飄,峨冠博帶地步入宮殿。他手中攜著一些禮盒,紅綢緞帶,愈發襯得他明眸皓齒,少年溫潤。

顧海眧走近顧榕姐妹身邊,樂道︰「這萬和宮越看越繁華,確實很美。榕兒,隨後宴會始,我們照常座位,淯久便坐于你身邊,可好?」

顧榕對位次無所謂,道︰「自然是好。」

入夜,萬和宮中間的空地已鋪上紅色絨棉地毯,千燭盡燃,火光搖曳,舞女跳舞,樂者弄樂。一曲古箏起彈,一嗓子好歌喉繚繞這福壽宮中。只見那歌女身著一身絳紫長裙,身長腰細,臉上笑容明媚,綠雲繞繞曉鬟妝,烏鬢高扎貼花面。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歌女舞動絳紫衣袖,好似潑墨出去,舞動的裙擺著地,與歌聲相互交融。

「眾卿家舉杯同飲,今日不醉不休。」看到這喜慶的歌舞表演,皇帝開懷地率先舉起酒杯,群臣皆舉杯與皇帝齊飲,盛贊國泰民安,盛世太平,帝都繁華,一時間氣氛達到了j□j。

觥籌交錯間,顧榕不由覺得肚子有些不對勁,似是餓極,在咕咕發叫。她見自己右前方放了一盤白雪糕,晶瑩剔透,霎是好看。伸出筷子去夾起一塊,放入口中,香甜勁道,不由得回味了一番,舌忝了舌忝嘴角。

顧榕一番回味下來,這才回神,看到坐在她身邊的林淯久一瞬不瞬地打量著她,便湊近了些看他。「怎麼了?這糕點可香了,你也來嘗嘗吧。」

林淯久見她湊過來,身子往後傾了傾。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明亮的眼楮卻凝視著顧榕嘴角。

「尚可。」

「是嗎?」顧榕接道,隨即狡黠地笑了,「你既是表揚了它,看來味道的確不錯。」顧榕邊說邊笑,沒曾想忽然走過來一個文官,酒喝高了,身子不穩,一偏便向顧榕桌前歪倒,順帶帶翻了盛著白雪糕的盤子。

「哎呦,本官實在是不小心,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那文官听到杯盤破碎的聲音,忽然清醒了半刻,抬起頭看到顧榕明顯被驚住的臉,練練道歉,並向顧海眧練練作揖。

「不礙事不礙事,廖大人莫放在心上。這盤子一碎啊,歲歲平安,是件喜事。是天大的喜事。」顧海眧命人將廖大人扶起,捋著胡須樂道。

這間歇,舞女正巧一旋腰肢,彎腰以示表演完畢,下了台去。舞樂暫停,萬和宮安靜得只听到顧家這邊的說話聲。

皇帝听得顧海眧所說,將注意力偏了過去。「顧愛卿說得極是,今日除夕佳節,舉國慶喜,這盤碎乃是極好的征兆,昭示著國是昌興。來人,廖大人今日撞運,開了個好頭,賞賜薄禮幾份。」

那喝醉的文官驟然清醒,弄清當下是個什麼狀況後忙向皇帝行禮道賀。

皇帝猶在興頭上,讓那文官下了去便朝顧海眧問道︰「顧愛卿,太子年歲也不小了,正值少年氣盛,這幾年鄭由著太子的性子沒給他找一位般配門當的太子妃。現下看來,在這花月夜里,正好為太子許一名太子妃,伴他一生,使他們過得日日如同這喜樂佳節,兩相幸悅。顧愛卿覺得如何?」皇帝笑意盈盈,喜樂之情溢于言表。

顧海眧忙起身作揖,面上一派喜樂。「微臣覺著皇上說得正是,今是國慶之日,太子又有太子妃相伴,舉宮同慶,喜上加喜。」

顧榕方才听到皇帝提起「太子妃」三字,整個手心都出了汗。她曾經多次入宮,皇帝總會與她嘮嘮家常,听她說些京都百姓的小生活,一些趣事,一些孩子般的玩笑話。次數多了,不免讓她覺得有些不同于他人。

倘若這次皇帝提出,她顧榕確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她該如何?面對君王的話,不可能有推辭的道理,哪怕是君王命人喝一杯毒酒,都不得不舉杯一飲而盡。

顧榕從未想過要做這太子妃,她心思尚不在此。更何況,她對太子無兒女情長。此刻她緊握酒杯,嘴唇緊抿,腦海中驀地想起顧海眧前日同她說的話。

「為父知你所想,且你從未當著為父的面提起太子。」顧海眧認真道,「你不必為了家族放棄個人理想與幸福。」他曾經前往雲陵國西部邊境鄰國廷國征戰,當年無數廷國亂黨不時騷擾西部邊境臣民,百姓生活苦不堪憂。當年征戰平定西部亂黨,顧海眧亦經歷了不少事情,原先古舊的思想便改變了很多。而對于這樣的文武全才,皇帝自是無比欣賞。

顧榕從回憶中抽出思緒,她望著皇帝笑意濃厚的面容,又望了望顧海眧挺拔的背影。心中突然釋懷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擔心。她只想忠于自己的內心,她亦不圖太子妃這樣的名位。

「鄭听了顧愛卿的話,心里甚是歡喜。」皇帝邊說邊轉頭看向太子,太子的目光正遙遙鎖住顧榕臉龐。

顧榕看的分明,臉上神色愈加灰暗。

「皇上,微臣想要引薦一個人。」顧海眧忽然說道。

「哦?是何人?愛卿且說說看。」

顧海眧微一側身,道︰「便是府上管領的孩子,這孩子年紀輕輕,卻文采非凡,既通達書畫,又懂得經商之道。微臣,想要引薦他作為微臣的宗執萬事。」

皇帝听後意味深長地贊了一句︰「顧愛卿從未推薦過相熟之人作為你的萬事。今日一薦,可見這位的才華確是不凡。」他頓了頓,「鄭,想要看一看他的面容。」

顧榕的心微微放下,便見身旁林淯久長衣自地上仙逸一掃,人便起了身。他身上殘余的梅花香氣在周身空氣中微微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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