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像被施了咒一樣反應不過來，耳邊只有電話掛斷後的嘟嘟忙音。♀
路邊的黑色轎車旁有一個人，瘦高的個子，穿一件極休閑的線衫，咖啡色布褲子，正將手里的大傘合攏放進車里。
長安看著他彎腰又直起，肩膀、手臂，還有脊骨線條繃緊又舒展。
他在蒙蒙雨霧中行走，整個人都帶著清涼濕潤的氣息。
文森特抱起兩個紙袋送進後備箱。
回頭看到長安木木地跟在身後。
「請上車，安。」
他的眼楮帶著笑，頭發濕漉漉得像淋了雨，高大身軀微微低下來讓長安覺得在他的懷里就可以躲避風雨。
近了，他身上有一股薄荷樣清涼的味道。
綿密的雨絲在兩個人中間落下。
車里很暖和，泛潮的衣物很快變得干燥。
文森特用手臂撐在車窗上發呆。長安在看他因為潮濕而變得柔軟的栗色短發，文森特身上所有的線條此時都呈現舒展安靜的姿態，讓他看起來好溫柔。
「你在看什麼？」他轉過頭來問她，探究的語氣，帶著輕微鼻音。
「啊……文森特先生，您是不是等了很久，頭發都被淋濕了。不對……您打了傘的。」
意大利男人呵呵地笑了起來︰「別多想，安，我已經30歲了，我演不出這樣的苦肉計了。我剛剛和朋友去打了場網球，然後洗了個澡，我總不能一身臭汗來見你。」
長安點點頭，也學他的樣子看窗外。
其實細雨遮擋了大部分視線，她只能看到窗玻璃上不斷滑下來的小水珠。
其實她有點緊張，文森特的話讓她狼狽。
哦，親愛的文森特先生，你不肯一身臭汗來見我，那我呢？
您知不知道您的出現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我原本打算回去洗澡換衣服再出門的，超市里人好多，生鮮區的味道一點都不好聞，而且，您也一定不會喜歡我抱著兩個袋子的強悍樣子。♀
長安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洗得松散如麻袋一樣的衣服，好想哭。
長安擔心的事情很快有了轉機。文森特提出送她回家一趟。
「如果可以，能麻煩您等半個小時嗎？」
「沒問題。」
他下車為她開車門，目送她上樓。
那是長安所經歷過的最緊張的半小時，她用十分鐘沖澡，十分鐘換衣服整理儀表，十分鐘把準備好的調味品還有那口銅火鍋裝好。
她一邊下樓一邊調整臉上的表情。
文森特從她手里接過東西︰「安，你得習慣求助，意大利男人都很樂意提供幫助。」
「嗯，我知道了。」安抬起頭對著他笑。
「這是什麼？」
「你知道，中國飲食很講究。當然，意大利料理也很特別，我只是說，吃火鍋一定要用這種鍋子，銅做的鍋子，味道更好。」
文森特點點頭表示理解，放進後備箱。
文森特是個有錢人，他有隨身翻譯和專職司機，他有至少三輛不同用途的車，但整個過程中，司機沒有下車幫過忙。
他尊重雇佣的打工者，也可能，意大利的男人都擅感情，知道在另一位男士殷勤之際退避三舍。
長安坐在車里這樣想。
熟悉的路，汽車駛往東區，私家車道，最漂亮最先進的獨棟別墅，窗口有整個佛羅倫薩最好的風景。
東區的地勢高，天黑以後能看到藝術之都的萬家燈火。
更何況，偉大的文森特先生有一整面采光調節落地玻璃。♀
文森特讓管家搬運車上的東西，禮貌地請長安去用茶。是在一樓的小客廳，文森特親自為她取來點心和茶水，端在一個托盤里。
長安心里忍不住亂想，這樣英俊的侍者，應該能收到豐厚的小費。
文森特臨時接了電話，長安就決定先去廚房準備。
管家羅賓是個極得力的人，長安準備的東西都已經在廚房里安頓好，還安排了兩個人給長安打下手。
長安請他們清洗疏菜，自己把羊肉放到冰箱里速凍十五分鐘，然後取出切成薄薄的片，整整齊齊碼在盤子里。
然後就是準備火鍋的重頭戲，鍋底湯。
蔥洗淨切段，姜切片，蒜用刀側在菜板上拍一下。這一聲把廚房里的人都嚇了一跳，長安慌忙解釋。辣椒洗好切成小圈，肥肉切成厘米見方的塊兒。
放鍋，鍋熱了把切好的肥肉下鍋，蓋上鍋蓋用小火慢慢熬成油。
此時文森特先生悄悄進來，廚房里很安靜，長安抱著雙臂像個大廚似的等，盤子里放好了要用油爆香的蔥姜蒜和花椒辣椒。
文森特站在旁邊看她一手拿盤子一手拿鍋蓋的樣子，廚房里另外兩人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油熱了，煙氣貼著鍋壁升起來，長安志得意滿的把盤子里的東西一股腦下鍋。
呲啦呲啦的爆炒聲中，長安听到了一聲持續三秒的嗶音。
文森特似乎是這一刻才明白她要做什麼，順手從身邊的格子中抽出一條干淨的亞麻桌布，向空中一甩，兜頭把長安整個人包了起來。
下一秒，房頂的自動煙檢滅火器開始灑水，廚房里的人全部中標，包括文森特。
在廚房外，文森特將裹著長安的桌布撤掉。
長安從層層疊疊地桌布中鑽出來，整個人都懵了。
文森特從頭到腳淋了水，但眼楮里仍有笑意。
「忘了自動滅火器的事兒了，你還好吧？」
長安木木地點頭。
「那，安，我先去換一下衣服。」
長安仍是點頭。
佣人訓練有素，不出二十分鐘，廚房里的杯盤狼藉已經清理干淨。用人整理了被淋濕的調味品，列了單子重新出門采購。
長安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內心忐忑。
天色漸暗，屋里很安靜，偶爾有佣人低聲忙碌的聲音。長安把溫熱的茶杯捧在手心里，模了模自己的衣服，沒有沾到一丁點水。
文森特先生擁抱了她，雖然隔著厚實的亞麻桌布。
文森特整理得很快，半小時以後即恢復優雅英俊的樣子。洗澡換衣吹干頭發。
他打開沙發旁光線柔和的落地台燈，輕聲跟長安說抱歉。
長安笑笑說沒關系，少女的臉微微泛紅。
長安回到已經整理干淨的廚房，管家羅賓先生對自動滅火器的煙檢指標做了調整。
文森特抖開桌布的那一瞬間像個英雄，這個英雄沒因此責怪任何人，這次突發的小小事故很快過去，一切又變得盡然有序。
長安一邊忙碌一邊想，他的包容心，到底有多少？
還是既定的工序，將肥肉化開，撈去油渣，大把花椒，蔥姜蒜辣椒下鍋炒香，醬油醋鹽，加兩勺豆瓣醬。
長安伸手去拿，模了個空。
文森特把蓋子擰開又遞了回去。
「文森特先生，請您在餐廳等候吧，如果您站在這里，我會手忙腳亂的。」
「我以為我在幫忙呢？」文森特攤手笑笑，「哦，亞歷山大來了。」他給長安看一下手機屏幕。
「那就請您去接待沃倫先生吧。」
文森特不置可否地笑笑，先把電話接起來︰「亞歷山大，是，在等你，你有事是嗎？沒關系，是，安希望你能來呢！」
長安跟文森特打手勢。
「你等一下，安有話跟你說。」
「沃倫先生，是我，請叫我安……不不不，我不能叫您亞歷山大……好吧，亞歷山大，請您一定要來，我想感謝您，如果您不來，我會很失望的。好的，我們等您。」
長安把手機還給文森特先生，比一個搞定的手勢。
「安，到我這里來工作怎麼樣？」
「為什麼這麼問？文森特先生。」長安在炒好的調料里加入開水，放幾顆洗淨的紅棗桂圓。
「因為這樣你就會說，查理，如果你不來，我會很失望的。」文森特模仿著長安的語氣。
長安看著他，彎起唇角笑了，她想不通，意大利這個神奇的國度，佛羅倫薩這個藝術之都，是怎麼樣培養出這樣的男人的。
然後她默不作聲地，低著頭用勺子，慢慢地攪著鍋里的湯底。
沃倫來了，文森特去打個招呼。
長安站在廚房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得感謝沃倫先生，否則她一定會在剛才的氣氛下窒息。
長安把煮好的火鍋湯底倒入洗盡的銅火鍋。佣人已經把蔬菜都洗干淨並按照長安的要求切好。
把東西都搬上小推車，乘電梯送到二樓餐廳。
沃倫正和文森特坐在桌邊閑聊，佣人把堪稱龐然大物的銅火鍋直接搬上桌子。
鍋下墊半寸厚的木墊和一個瓷盤，否則高溫的炭灰會把亞麻桌布燒出一個大窟窿。
一切準備就緒，長安把準備好的各式小料一字排開，請兩位先生自由選擇。
備好的羊肉蔬菜各夾一筷子下鍋，炭火很旺，青菜和切得薄薄的肉片在鍋里翻滾，香味四溢，色澤誘人。
「兩位先生，請吧。」長安拿起筷子示意他們直接用筷子把食物夾出來。
沃倫和文森特有點遲疑，他們不習慣這種飲食方式。
「哦，哦，我忘了。」長安從身邊拿起那副略長一些的公筷，站起來為兩位先生布菜。這項工作隨後被文森特接手。
「會有點燙，會有點辣，請慢慢吃。」長安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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