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郡的刁民,真該好好整治了……」苻長卿白著臉從廁中出來,表情甚是狠戾。♀
書童阿檀邊伺候他換衣服,邊嘟囔道︰「少爺,為什麼您能跟老爺頂嘴,卻乖乖听夫人的話亂吃藥呢?」
苻長卿一雙吊梢眼斜睨下來,揚手敲敲阿檀腦袋道︰「你懂什麼,我與父親雖有輩分之差,卻同是一君之臣,自然可以爭;你卻要我與母親爭什麼?」
「原來是這樣。」阿檀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苻長卿換過衣服,又走到香爐邊拿起香盒,仔細挑選燻香。這時張管家走到堂下求見,少頃又笑呵呵進堂稟告道︰「大公子,今日午後滎陽縣衙的安師爺遞來拜帖,現下就在偏院等著求見您呢。」
苻長卿雙眉一蹙,不悅低喃︰「滎陽縣,滎陽縣,哼。」
「大公子您看,見是不見?」張管家眯眼看著自家公子生氣,兀自笑問。
「見還是要見的,」苻長卿沉吟片刻,忽又微微一笑,沖張管家點頭,「待會兒你安排妥當了,叫他到我堂中來罷。」
打發走張管家,苻長卿仍是懶懶歪在內室里——雖然答應見客,也得等上好一會兒客人才能登堂。他趁著片刻閑暇,正好吩咐阿檀幫他收書,看著自家書童踮著腳在房里蹦兵跳,心里就覺得有趣。這時堂內婢女卻在簾下低聲道︰「大公子,馮姬來了。」
「讓她進來。」苻長卿斜倚在榻上不動,看著自己的侍妾馮令媛捧著一盅湯水來到他身邊,于是漫不經心地一笑。
這一笑卻讓馮令媛心花怒放,她舉案齊眉,將瓷盅送到苻長卿面前撒嬌道︰「苻郎,你嘗嘗看,猜是燕窩、還是銀耳?」
苻長卿便捧起湯盅認真呷了一口,由衷猜道︰「是銀耳。」
「錯了,是燕窩。」馮令媛面露得色,巧笑倩兮地凝視著苻長卿。
苻長卿這次倒真笑開了,又喝了幾口才將湯盅遞回去︰「真不錯,難為你花那麼多心思。」
馮姬收了湯盅,明眸微睞嬌笑道︰「只為苻郎一笑耳。」
苻長卿又笑了笑,對她的殷勤不置可否。待到馮令媛離開,書童阿檀才抱著書卷杵在屋中大惑不解道︰「少爺啊,把燕窩炖成銀耳味有什麼意義?還不如直接喝銀耳呢,還便宜。」
「你不懂,婦人可憐可愛之處,正在于鮮麗而無知。」苻長卿將目光淡淡收回,冷笑著展開手中書卷,卻是心不在焉……
與此同時,安眉卻是攥緊了拳頭,結結巴巴望著張管家︰「為,為什麼還要換衣服?」
「安先生,您這一身風塵僕僕的,我怕大公子看了不高興。」張管家樂呵呵地取過一套白色絹紗衫子,往安眉身上比了比,「您不知道,我們家公子乖戾得很,您若穿得不合他的意,只怕您的事就辦不成。呵呵呵,這話您可別告訴他噢!嗯,這件還是大了點兒……」
哪有這樣講究的,安眉咋舌,卻仍是乖乖將外套換過。這時張管家又道︰「哎,您這一字巾也換換吧,我們家公子最討厭靛藍色。」
「為什麼?」安眉捂住額前的一字巾,心里有些別扭。
「呵呵呵,這說來話長,當年苻公請了洛陽最嚴厲的西席先生教授大公子,大公子很是吃了不少苦頭,那個夫子一年四季都是穿著靛藍色袍子。」
「喔,」听了這話,安眉只好將一字巾也摘了,卻忽然對張管家苦笑,「那個,我戴白色的一字巾,會不會像戴孝?」
「哈哈哈,安先生您太風趣了,」張管家聞言哈哈大笑,特意找了頂如今洛陽很時興的白紗帽給安眉戴上,贊嘆道,「哎呀安先生,您生得可真是俊俏風流啊!」
安眉頗不自在地將帽沿往下拉拉,盡量遮住點眉毛,望著張管家低聲道︰「我可以去見苻大人了麼?」
「當然當然,安先生請隨我來。♀」張管家樂呵呵地引著安眉往外走,盧燾升作為陪客不能同去,便留在原處吃茶等候。
安眉懷揣著錦盒,跟在管家身後稀里糊涂走了許久,漸漸地便聞見一陣清淡的香氣。她一路與許多美麗的婢女擦肩而過,那抹說不出來的香氣卻與婢女身上散發的香味截然不同。當香氣誘人步履加快,他們匆匆走過筆直的廊廡,終于一座非常氣派的庭院。安眉不禁睜大眼楮細看,先是開闊的前庭種滿碧綠的竹子,跟著過了一道門內庭,便有大片鮮紅的槭樹映入眼簾;堂前是白色紋石圈出的一汪小潭,白石綠水都被深紅色的落葉細細碎碎半掩住,不時有赤鱗鯽魚浮出水面吞吐著紅葉。
此刻安眉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慶幸自己已換過衣衫,否則就真的只能自慚形穢了。
越往里走香氣越濃,到了堂下,安眉跟隨管家月兌下鞋子,小心翼翼地從白石台階西側登堂。堂中婢女看見他們,悄悄閃入簾內通報了一聲,片刻之後便由另一位衣著更華麗的婢女張開了錦簾,請安眉入內。
「安先生,您進去吧,我就在院外等候。」張管家對安眉呵呵笑道。那真是一張擺明了等著看笑話的臉,緊張得喘不過氣的安眉忽然在心中想。
安眉腳底發飄地走進堂中,終于找到那不知名香氣的來源——做成小獸形狀的銅香爐正從口中吐出乳白色的輕煙,用來安神的濃郁香味卻令安眉緊張得想尖叫。她全身繃緊,僵硬地跟著婢女又穿過一道厚重的錦簾,便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總角少年正好奇地望著她。
「你是滎陽縣衙的安師爺?」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對著安眉睜大了眼楮。
「嗯,是。」安眉心中暗自詫異——那總角少年盯著自己欲言又止,好像在看她額角的傷疤,眼楮真毒呢。
「喔,請隨我來吧……」那少年終于點了點頭,在爐中茶水汩汩地微沸聲中,領著安眉走向一座精美的山水屏風。
當安眉戰戰兢兢地繞過那座屏風,她第一次見到了苻長卿。
大字不識一個的安眉,終于在這一刻福至心靈,明白了何為「洛中英英」。她在香氣中忽然想到槐神,然而此刻端坐在榻上的男子並不是神——這樣的人竟是活生生的,整個人的神氣就像雨後掠過湖面的第一道清光,安眉在那一瞬看不清他的衣著打扮,只知道有一雙黑色的眼珠正定定望著她,目光是那樣深邃。
安眉覺得姜大人錯了,這樣的男子,怎麼會稀罕幾顆珍珠呢?
苻長卿心中再一次涌起不快,他終于可以確信滎陽縣令是個庸才,竟會派個兩眼發直的繡花枕頭來見自己。于是他不動聲色地微笑道︰「這位是滎陽縣的安先生吧?果然風姿清雅,真是‘東海玉樹臨赤水,花開花落年復年’啊……」
苻長卿借著《晏子春秋》來損安眉華而不實,安眉哪里听得出來,兀自傻傻一拜與他見禮︰「小人安眉,見過大人。」
「安眉?」苻長卿拈著拜帖瞄了一眼,又看了看安眉,點點頭道,「人如其名,果然生了一雙好眉毛。」
安眉听出苻長卿在夸獎自己,一顆心頓時怦怦直跳,她顫著手取出懷中錦盒,俯首呈至苻長卿面前︰「這是,這是姜大人的一點心意。」
苻長卿眉毛一挑,伸手接過錦盒打開,看著內里十顆瑩白透亮的珍珠,默然無語。安眉不敢看他微揚開的玉色長袖,慌忙抬頭找話道︰「姜大人說,這個是進上的北海貢珠,如果沒有門路很難得到的。」
結結巴巴說這話時,安眉分明看到面前宛如謫仙的男人雙目一亮,于是她緊張不已,滿心希望這禮物能討他歡心。苻長卿果然不負安眉的期望,緩緩地、開心地笑起來。他對安眉揚揚手中錦盒,頷首道︰「既然是姜縣令的一片心意,我便收下了。謝謝你,這份厚禮我非常地,滿意。」
安眉立刻長舒一口氣,當下開心不已地對著苻長卿又是一拜︰「大人滿意就好!」
「嗯,除了這份禮物,姜縣令可還托你帶話不曾?」苻長卿喚來阿檀,示意他替安眉斟茶。
安眉像捧著寶貝一般托著茶碗,努力在肚中搜索著姜縣令交代過的話,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嗯……姜大人也沒有說什麼,就是請您平日多照顧吧。」
「呵呵,苻某豈能愧受姜縣令的厚禮,我已經明白,安先生放心。」苻長卿將錦盒放在案上,吩咐阿檀道,「既然安先生已無他事,天色也不早了,若不嫌棄就在我府上將就一宿罷。阿檀,你領安先生去張管家那里,叫他好生安排。」
「是。」阿檀領了命,便引著迷迷糊糊的安眉走出苻長卿住的庭院。一路上他不停回頭打量安眉,終是忍不住少年天性,問安眉道︰「安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嗯?什麼?」安眉模不著頭腦,怔怔反問道,「我們有見過嗎?」
阿檀皺起眉毛,眼珠子一轉復又笑道︰「我們應該沒見過,是我記錯了。」
安眉因為阿檀是在苻長卿身邊侍奉的人,所以發自內心地想要討好他,卻又因為不會其他籠絡手段,于是在阿檀交差臨去時偷偷塞給他一錠銀子︰「這個給你,隨便買些糖吃……」
阿檀滿臉歡喜地道了謝,又對安眉揚了揚手才轉身離開,只是剛回到內庭他便立即冷下臉,將銀錠信手往水潭里一丟,拍著手走遠︰「什麼玩意兒……好俗氣的東西!」
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加收藏看完了發表些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