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太太听于爵爺說,謝爵爺今日早朝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個半個時辰,就是到了後來,聖上承諾下次上朝必定給予批復,他也只是不再哭喊,但卻依舊老淚縱橫,最後竟然是眼楮睜不開,被宮中侍衛護送回府的。
老太太從不曾听見哥哥這般過,左思右想心中著實不安,不等吃午飯,就急匆匆地要往謝府去。
于爵爺苦勸不住,便要隨同,怎知不等出門,楊思逸竟然來訪,因事發突然,沒有拜貼,只在客房侯著,于爵爺無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妻惶恐地離府。
于珊上午課畢,到靜安堂給老太太見禮,可根本沒有見到老太太的人影,听秋菊說老太太不知因何,惶惶恐恐地出了府,于珊不管三七二十一,急趕慢趕的終于在于府的大門口趕上了老太太的馬車,非要同去。
在路上,于珊才知道這馬車是往謝府去,原因就是謝爵爺犯了眼疾。
于珊臉上的擔憂的表情頓時僵住了,心里叫苦不迭的同時後悔自己的莽撞。據她所知,謝爵爺一向康健,前生她死的時候謝爵爺都活的好好的。那時候邊關告急,人到晚年的謝爵爺,愣是將謝府扔給了謝大爺,自己跟著謝昆去邊關打仗去了。這會子,謝爵爺能出什麼事!
只是這時候再後悔有些晚了,她總不能勸老太太,說‘謝爵爺十年後都活的很快活,現下肯定不會有事’吧。說起來,這還是于珊第一次出府,不想此生不是先去皇宮,竟是到了謝府。
兩人經過通報,先到了壽安堂,問起此事,謝老太太竟是有些惱火的回,不知詳情。
于老太太什麼脾氣,本來就擔憂謝爵爺,這節口哪有什麼心思安慰嫂嫂,伸手牽過于珊便說︰「如此,我便親去探望哥哥。」獨留謝老太太一人生著悶氣。
于珊七歲半,練武也有一年有余,身量卻不高,只到老太太的腰際,老太太走的急,于珊便只能小跑著跟著,一路上也不敢說話,老太太這會就跟個炸藥桶一樣,一點就著。
兩人到了外院,只見謝昆、謝洪正陪著謝爵爺在書房門口侯著,謝爵爺還笑模笑樣的開玩笑:「難得你過府……」
他可說著說著,見于老太太竟然含淚,便住了聲,嘆了一聲,說:「妹妹,你都多大年紀了,也不怕小輩笑話?」
「你別說我,你先跟我說說你這是怎麼了?你這眼,可還能看的清我?」
謝爵爺雖然事後在謝昆面前說絕對沒有意外,但畢竟是遭忌諱的事,又是面對的是九五之尊,他也是擔心在朝堂上出什麼意外的,所以他舍得下血本,模了不少的辣椒粉,眼楮紅彤彤的,乍一看,真有幾分駭人。
「我無事,真的無事。只是你佷子在把邊關十五年了,再過幾個月,玉兒便及笈了,我總不能讓我孫女連連及笈禮都不能在京城辦。木老哥那里,我事後自會請罪,眼下說不得我就逼迫聖上了……」謝爵爺三言兩語的說了原因,卻見于老太太眼還是紅紅的。
「哥哥何不再忍耐會子?哪個朝代都是四爵府同時傳位下代的,楊府既然已經襲了爵,想必咱們兩府也到時候了。」
「妹妹,我當初也是這般想的。可是,楊府事體都過去三四個月了,聖上卻沒絲毫意向。只怕是給木府留余地。可是,他們耗得起,我卻是等不得了,玉兒那孩子……天亮說,已是許了人家,婚期不遠矣,日後怕是要待在邊關一輩子。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道理我也懂得,我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但總要讓我見見孫女孫女婿吧。」
「那嫂嫂那里?」
「管得了那許多!老大不等玉兒及笄便在邊關為她定下了親事,還不是擔心玉兒回京後走了天慧的老路,他與木兒媳總覺虧欠了天慧的。至于你嫂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稀罕女女圭女圭,這兩年有了昆哥、洪哥在跟前,別說是玉兒,就是天亮她都甚少提起,玉兒便是回來也沒什麼好。我原意是讓她回府勸一勸木老哥,若是木老哥同意上折子,謝府與木府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哎!」
于老太太自然知道謝爵爺什麼意思,說白了,木府爵位什麼時候承襲,真不是木爵爺說了算的。木府以女為貴,木爵爺拿不定主意的,都是宮中太後與謝老太太輔佐,別家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唯有木府,世世代代就沒這規矩,真正的掌權人,一向是是外嫁女。
「可是嫂嫂想讓老大襲爵,宮中那位想讓老二襲爵,所以木爵爺定不下來?」
謝爵爺苦笑一聲:「你卻是說反了。」
老太太這才驚疑了起來。按理說,太後在皇宮之中,自然希望木二爺承爵,木二爺長姐為皇後,女兒為太子妃,木二爺承爵,才對她多有益;而謝老太太理應會希望木大爺承爵,畢竟謝大爺娶的是木大爺的親妹。
可也不知道這兩個老太太都在想什麼,竟然都想到了對立面。若是普通人家,還可以說成是謙讓姐妹,為對方著想。但在木府,說句不客氣的,那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更不可能。
謝爵爺兄妹在書房說著家國大事,另一邊,謝昆、謝洪、于珊,眼見謝爵爺和于老太太旁若無人的攜手進了書房,還把書房門關了,就留著他們三個在外面站著,一時都有些尷尬。
于珊這會還有些氣喘,她在拜子萱為師之後,就跟謝昆、謝洪不經常見面了,可一開始的時候相互打架也曾發生過,還真沒什麼客氣的,她也不管兩人什麼反應什麼打算,自己取出個小手帕,往書房前面的小石階上一鋪,就地坐了下來。她跟著于老太太一通急走,可是累壞了。
她坐在地上,仰著腦袋,說:「你們有事便忙去吧,我在這里等祖母出來。」
「野丫頭,你……還是跟我去見祖母吧。」謝洪見于珊坐在地上,雖說與他無關,但這是在謝府,他還是覺得有些招待不周了。
「不了,剛剛由那邊過來。」于珊倒是不以為意,跟謝老太太有什麼話說?還不如在這里待著自在。
謝昆看了看不把自己當外人的于珊,又看了看拘謹到有些別扭的謝洪,想了想,還是說道:「二弟,你去趟廚房,姑祖母與表妹這個時間過來,怕是還不曾吃午飯。」
謝昆、謝洪都曾在于府吃過午飯,自然知道于府是什麼時間開飯,于珊祖孫兩個這個時候過來,分明是空著肚子而來的。
于珊這才想起肚子里沒吃飯,可也沒覺得餓,跟著子宣先生讀讀寫寫的也不費什麼體力。倒是謝洪,眼楮一亮,有了月兌開的借口,應了聲就去吩咐了。
謝洪在于珊這丫頭面前總是吃虧,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在于府的時候,好歹能仗著自己客人的身份要求個休戰什麼的。到了謝府,他又不習慣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于珊,這才覺得有些別扭。而謝昆也是看出這點,才打發了謝洪去辦這點子小事。
謝洪離開,于珊也不以為意,只是坐著休息,並不主動與謝昆說話。開玩樂啊,跟這麼塊長相招搖的大肥肉說話,她可是怕粘上一星半點的腥味,惹來惡狗數只。
謝昆五官已經完全張開了,若非要選一個詞來形容他的長相,那就是漂亮!謝昆的五官很精致,眼楮大大的,眉毛細長,睫毛也長長的;鼻子不大不小,卻挺挺的;嘴唇薄薄的,平日看就似笑非笑。若是整體的輪廓硬朗些,他就跟帥氣搭邊了,偏他面部輪廓柔和無稜角,若是沒了眼里的英氣,直接就是柔媚的小娘子。
于珊想起因他受到木穎蘭和于倩的責難,很火大的偷偷瞄了眼他兩頰若隱若現的酒窩,暗自月復誹︰就是個做受的好材料,白給我我都不稀罕!可憐了謝昆的花容月貌,對著個不識貨的,只祝他做受。
于珊這邊心里有一句沒一句地月復誹謝昆,謝昆便是再月復黑再能耐也不可能听得到。
謝昆見于珊安安穩穩坐著,頗有隨遇而安之態,想到謝爵爺說了于安百日的事,越發肯定這丫頭是藏拙了。想到這里,他不再像往常一樣把于珊當小孩子看,反倒正正經經地說︰「祖父這次是因為我爹爹的事,在朝堂之上與聖上為難。因聖上退朝之時有些惱怒,文武百官怕受到牽連,無人敢過府過問,倒是姑祖母毫不避嫌。」
這話題說的,卻是讓于珊一愣。她當然大體能猜得到,謝爵爺是為了爵位的事才招惹出了這一鬧劇,可到這跟她有一個銅錢的關系嗎?這謝昆腦子沒抽吧,跟她說這些有毛用?
想到這里,于珊「呵呵」了兩聲,悄悄的往旁邊移了移,沒說話。
謝昆裝作看不到于珊的小動作,可見她避開,還是忍不住試探道︰「珊表妹一定是希望你爹爹襲爵吧,否則也不可能冒冒失失的跑到外院去與你爹爹解圍。」
于珊大大咧咧地坐著的身子一僵,收了臉上的笑模樣,懷疑地看著謝昆。
謝昆臉上帶著溫眴的笑,不動聲色地任由于珊打量。
于珊原本覺得,謝昆是在試探她,可見了謝昆這人畜無害的模樣,又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她想了想,很是謹慎的斟酌開口︰「表哥在說什麼?是祖母讓我去請父親到蘭苑去,一來弟弟身子有些不好;二來也是姨娘病重……」
于珊越說,謝昆笑的越開心,兩頰的酒窩也越來越深,引得于珊心里嘀咕‘謝昆這死小孩,演得是哪一出’!
謝昆听于珊編的頭頭是道,心里越發高興了,如此條理清楚,看來那個在于府稍有不順心就與謝洪開打的丫頭的確是藏拙了。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各自在心里度量著對方。
半響謝昆先收斂了神色,也不接原來的話茬,反倒有些落寞的說:「太後想讓舅舅襲爵,可祖母寸步不讓,所以外祖父才猶豫不定。」
于珊听到這里,特別想說,‘放心,胳膊擰不過大腿,謝老太太再能耐,也別不過宮中太後,最終肯定會是木大爺襲爵的……’
只是這邊于珊還沒有月復誹完,就听謝昆接著說︰「祖母說,只要我同意將來娶木穎蘭,那她就不會再反對。」
于珊心里原本自言自語的話倒是立時止住了,她神色不變,像是對其中的彎彎道道一點也不知道,只簡單的奧了一聲。心里卻翻滾開了——原來如此!她原本還想,謝昆上一世為什麼娶個可能相看兩相厭的木二爺的閨女,這下可找到緣由了。
「你可知為何?」謝昆的聲音里多了幾份期待。
于珊卻似毫無所覺,茫然的搖了搖頭,之後低下腦袋,眼珠子骨碌碌的轉開了。
為何?當然是因為太後是四皇子黨!
太後不在乎木大爺膝下無女,堅決支持與皇室毫無糾葛的木大爺襲爵,無非是看到了四皇子身上有一半的木府血脈,不再需要求娶木家女鞏固木府的地位。太後睿智啊,配合四皇子真是配合的妥妥的!木二爺不是爵爺,既減少了太子的助力,又使四皇子求娶木家女變的簡單,如此一消一減,倒為四皇子繼承大統添了不少勝算。
至于謝老太太,那就更好理解了。木府、謝府的兩家姻親,是系在襲爵一脈的,謝府將來是謝昆襲爵,那謝昆就該娶下任木爵爺的女兒,可木大爺沒有女兒,若是他襲了爵位,那兩家的姻親怎麼辦?到時候,謝昆才是完全放開的小馬駒子,完全有理由拒絕木家女!謝老太太是想提前綁住謝昆,一旦謝昆同意去木穎蘭,那就與皇室搭上了鉤,那誰承襲木府的爵位也就不那麼重要。
只是,這謝昆為何跟她說這些?博同情嗎?可跟她有什麼關系嗎?
于珊低著腦袋,謝昆不知于珊什麼想法,只得接著說道:「這事祖父並不知曉,只我著實討厭被人脅迫。」
「謝表哥,這些事……」于珊這才惶恐的抬起頭,這惶恐一半是裝的,可也有一半是真的。連謝爵爺都不讓知道,他與她這個小女娃子說有意思嗎?
「于珊,我能與你說這些,是因為有種你能助我解決此中困局的直覺。」謝昆帶了幾分篤定認認真真的看著于珊。
「表哥高看我了……」于珊心里咯 一下,你一個爵府繼承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說她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能解開困局?果真是糊弄人不償命!難道你知道我揣著一個等你襲了爵位之後才能知道的秘密?
「于珊,我與你坦誠相對,還望你不要糊弄我。簡單來說,我只有一個目的,讓舅舅得到他應該得到的。若是你能幫我做到,日後,若有所求,必不推月兌!」謝昆不容于珊插科打諢,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謝昆想了想,接著許諾道︰「便是四皇子那里,我也盡力為你周旋!」
于珊听他提起四皇子,便自動腦補成,謝昆的承諾是日後助她高攀四皇子。
她惱怒地站起身子,也來不及收拾帕子︰「只要表哥娶了木姐姐,自然能達到目的!何須大費周折!」
「倒是我少說了一句,那便是,我不想接受我不想要的。」謝昆見于珊認真了起來,心滿意足的輕輕舒了口氣,這個模樣的她,與站在于府外院的她何其相似,只是他好像有哪里說錯了話,將這丫頭惹的炸了毛,這丫頭認真中也帶了惱怒。
「你如何肯定我就有能力助你?」于珊的眼里有認真也有疑問,她是真的想不通,謝昆究竟因何這般相信她。
「我並不能肯定。可是于珊,只要你認真,你就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便如當日,你站在正廳,面對著滿屋子的文武官員,毫無懼色的撒著謊,便是我也不敢保證可以做到……」
「那是因為我說的是實話,沒有說謊!」于珊狡辯道。
「于珊,說沒說謊,你知道我也知道。」
于珊暗恨地咬了咬牙,她的確可以助謝昆達成願望。爵位的繼承其實並不是只有當代爵爺或者聖上可以決定,還有另外一種決定方式,只不過這只有歷代爵爺可以知道,也就說等謝昆繼承了爵位,他也能知道。可遠水解不了近渴,等那個時候他就算知道也晚了。
而不巧的是,前世于珊曾經听皇後與四皇子商議著奪了木大爺的爵位給木二爺,兩人曾說起過這個法子,而現在這個法子若是利用的好,便能成全謝昆。
可憑什麼要她幫那個自以為是的月復黑小受!
「承蒙表哥厚愛,這個忙我沒法相助,木姐姐乃是表哥命定之人……」
「你倒是能掐會算了?罷了罷了,我也不強人所難,也不過就是一輩子。」
于珊剩下的話便滯住了。
謝昆的話語里有些意興闌珊,倒似那勘破紅塵的小和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于珊能打破此中僵局,冷靜下來想想,的確有些意想天開了,他都不能解決的事,于珊一個七歲女娃怎麼會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