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珊听謝昆這般語氣,因他提及四皇子帶出來的惱怒散了些。她細細打量會謝昆的神色不似作假便有些心軟。她曾經渾渾噩噩地活了一輩子,自然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而謝昆,上輩子是不是也如她一般,渾渾噩噩?這麼一想,于珊倒有了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她輕嘆口氣,老太太常說,‘與人為善,與己為善’,反正對她來說,也不過是提點一句話的事,成與不成,都要看謝昆自己的造化。
「表哥若是委實不願,倒不如與謝爺爺直說,謝爺爺有法子的。」
「祖父為了爹爹的事已經焦頭爛額,我怎好拿這些小事去煩擾他。」
「這如何是小事,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對上一府榮耀,可不就是小事一樁。」
于珊直覺謝昆前後變化有些大,一開始還百般不願,這會子卻又如此認命,總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可謝昆這會真是沒有坑于珊,他一開始是覺得于珊有法子才試探她,可遭到于珊毫不猶豫的拒絕後,他也覺得自己確實異想天開了,這才認命了。
兩人這會倒是顛倒過來,一個上趕著相助,一個已經不抱希望。
于珊既然決定為善一把,怎會放棄,想到這會子時間緊迫,謝爵爺和老太太說不定下一秒就從書房出來了,而謝爵爺這麼一鬧,聖上十有八/九下次早朝就頒布聖旨了。她也不墨跡直言道︰「木府的下代爵爺究竟是木大爺還是木二爺,並不是只有太後和你祖母能決定。」
「我知道,最終拍板的是外祖父。」
于珊頓時有種對牛彈琴、說不下去的感覺,謝昆真看得起他家外祖父,說句不好听的,木爵爺算什麼,那就是傳話筒,再進一步,也就是個傀儡,他能拍板才有鬼。
「不是木爵爺,是另外三個爵爺……」
于珊正待詳說,可話音未落,書房里就有了動靜,于珊神色一緊,快言快語道︰「這里面的緣由,謝爺爺也是知道的,你只需問謝爺爺,謝爺爺就能給你指條明路。」
謝昆懷疑地看著于珊,于珊這話很不靠譜,另外三個爵爺能管到木府的事?他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就看見站在他眼前的小丫頭,一瞬間笑的燦爛無邊,直笑得他晃了眼,待反應過來,便有些失笑。
謝昆已經十二整歲,已到了通人事的年紀。謝老太太給他安排了兩個美艷的通房丫鬟,可他一心習武,心思不在這上面,別說寵溺這倆女子,便連開葷都沒興趣。所以說,他對著成熟貌美的前凸後翹的都沒什麼心思,更不用說對著才七歲的還沒長開的小丫頭。在他自己看來,他的呆愣,也不過是因為于珊前後表情變化太快,明明前一刻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這會就又成了天真爛漫的孩子。
他也不是多喜歡于珊,只是謝府人丁單薄,又沒有女孩子,謝昆接觸最多的女娃也就是于珊了,在于府習武的時候,听于華絮叨多了,難免就上心了,但一開始也只是把于珊當妹妹疼的,是那種希望她過得好,至于誰能讓她過得好,他無所謂的那種疼愛法。
只是今日這番試探下來,他卻覺得發現了一塊瑰寶,至于以後該如何對待這塊寶,他也沒什麼頭緒,總歸不是起什麼邪歪心思就是了。
「女乃女乃……」于珊仰著頭,看老太太平靜下來,暗里松了一口氣。
「妹妹,你看你帶來的這丫頭可有一點探病的樣子,看看,這眼里哪有我這個糟老頭子。」謝爵爺搶在老太太開口前,有些不滿的埋怨。
謝爵爺此刻眼楮赤紅,腰間掛著匕首,步子也邁得虎虎生威,臉色頗有些不善。
于珊卻不害怕,臉上笑容不減,謝爵爺還是如年前一般為老不尊,而她已經不是被人說幾句就臉紅的小丫頭了。
「謝爺爺,我本就不是來探病的,謝爺爺身體康健,沒病沒災的,定能長命百歲的,我不過是陪女乃女乃會娘家看看。」于珊甜甜的說。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踫見這麼個討巧的丫頭,謝爵爺臉上的冰冷便有些掛不住。
謝爵爺伸出手,擰了擰于珊胖嘟嘟的小腮︰「長能耐了,還知道娘家了。眼巴巴的守在這里,我還能吃了你祖母不成?」
于珊笑嘻嘻地不答話,你是吃不了女乃女乃,可這偌大的謝府,也就這里待著還自在,別的地方,不去也罷。
「喏,我可是把你祖母完好無缺的交到你手上了,日後可不能訛我!」謝爵爺邊說著松開了老太太的手。
于珊也趕趟,上前攙著老太太,說道︰「這得回府檢查過才有數。」
老太太忍不住,戳了戳于珊的小腦袋︰「就個小傻子,我一時心急疏忽了你,你也不曉得提醒我一句。你閑來無事,好歹讓昆哥領著你去逛逛院子,謝府雖是將府,但這寨子里的花花草草、假山真水也鋪設的頗有特色,不比咱們府上差……」
老太太說著,見于珊沒什麼興趣,想到她的懶散,怕是懶得動彈的。可看了看于珊曬得紅彤彤的笑臉,還是埋怨著︰「若是不想逛,也好歹找個陰涼地待著吧?」
于珊這才抬了抬頭感受了下明晃晃的大太陽的威力。眼下已是入秋,可這太陽卻還拴在夏天的尾巴上,確實有些燥熱。
老太太一句接一句地埋怨著于珊,可這笑眯眯的模樣配上語氣里的滿足倒是惹得謝爵爺眼熱了一把,謝爵爺越發想念遠在邊關的孫女,孫子再孝順,也沒有孫女貼心。
謝昆一直一言不發,只看著這兩老一少說說笑笑的。老太太本就沒準備久留,她不等謝洪準備好午飯,便帶著于珊要回府去,謝爵爺苦勸不住,便一路送到她們的馬車旁。
「昆哥,你可要好好看住這個老家伙,再這麼胡作非為下去……」
「姑祖母,您放心。」謝昆的話擲地有聲。
因謝昆是謝府的長房嫡長子,于珊一開始就知道,謝爵爺會對他很嚴苛,而他的性格應該是嚴謹認真的。若是他空有一身武藝卻心術不正,豈不是給謝府引來災禍?他們兩人踫了不少次面,雖甚少直接對話交流過,可每次見到他,他都是調節矛盾的核心人物,也從沒見他講什麼笑話、開什麼玩笑,所以,她愈發肯定自己對他的分析是正確的。
可是今日謝昆對她的一番試探,讓她覺得謝昆實際上是很月復黑的!因存了這印象,此刻再听他認認真真說話,倒有些別扭,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鞋子一般滑稽。
「妹妹,在小輩面前給老哥我留點臉吧,快走快走。」謝爵爺見隨同的謝昆一本正經的應聲,臉色微紅,急急的趕著老太太她們走。
送走了老太太和于珊,這祖孫兩個又往書房走去。
兩人在書房待了整整一下午,至于具體說了什麼,卻無人得知,只是這祖孫兩個出來的時候,謝爵爺的神色有些怔忡,謝昆則有些如釋重負。
接下來的三天,謝爵爺不顧‘病體’,每天都不待在自己府上,就這麼光明正大的依次拜訪了木府、于府、楊府。如此時間緩緩過了五日,迎來了謝爵爺逼迫聖上後的第一個早朝。
現下正是太平盛世,無災無難,邊關固若金湯,早朝之上也沒有那麼多的事要奏請聖上。這時間走著走著便到了‘有本啟奏,無本退朝’的時候。
皇上偷眼看了看眼眶又有些泛紅的謝爵爺,輕嘆了口氣,提醒道︰「木公……」
木爵爺這會才似乎如夢初醒,從懷里掏出折子,恭敬地道︰「臣有本啟奏。」
皇上從太監的手里接過折子,粗略的看了眼,微微點了點頭。他將折子擱置在了龍案之上,正要說退朝,可就這一小會的功夫,謝爵爺已經淚流滿面,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任誰看了一個年近花甲的白須老頭隱忍痛哭,心里都不會舒服。
謝爵爺這會也是騎虎難下,他見木爵爺臨下朝也沒有動靜,就又抹了一些辣椒粉,準備再演一出戲。可這剛抹完,聖上就發話了。眼下,他倒是不想哭了,畢竟飯要一口口的吃,水要一口口的喝,能逼得木爵爺走開這一步就該收手了,左不過十天半月的,他就可以卸任了,可是,情緒可以控制,抹了辣椒粉的眼楮卻控制不了。
謝爵爺見皇上神色不愉,上前一步,跪在朝堂之上,說︰「老臣失儀了。」
皇上的神色這才好了些,其實他也知道,謝爵爺這般慟哭卻沒出半分哀嚎之聲,已是不易,這是傷到根里了。
他可不知道謝爵爺是抹了辣椒粉才控制不住眼淚,他只當是謝爵爺很傷心,卻強行隱忍著。他將口里的悶氣泄出,說︰「謝公不必如此,退朝吧。」
文武百官這才戰戰兢兢魚貫而出,眾人皆離著謝爵爺遠遠的,無人敢上前問候,謝爵爺脾氣的火爆是出了名的,這會若是近前,說不定就是被殃及的後果。
于爵爺攙著謝爵爺,出了金鑾殿,就狠狠地踩了謝爵爺一腳︰「你這老狐狸,衿容又要擔憂一陣子!」
謝爵爺平白受了于爵爺一腳,如何甘心,他瞪圓了虎目,正待反駁,卻見木爵爺臉色有些不好的走近︰「妹婿,你何苦這般緊逼!」
謝爵爺來不及報復于爵爺,看了看木爵爺的神色,半響苦笑一聲︰「哥哥,不是我逼迫你,前因後果我前幾日已經跟你說過了,禮也陪過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實在等不得。」
「你……罷了罷了……」說完就要離開。
還不等走幾步,皇上身邊的海雲大太監就追了上來,說︰「三位爵爺留步,聖上宣幾位御書房覲見。」
謝爵爺听罷,眼楮一亮,朗笑出聲,可眼里的淚流的更狠了,這會才真是喜極而泣。
海雲也有些感慨,皇上曾說,他對不住謝府,這話卻是不虛的。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謝爵爺接連兩次逼迫聖上,也有些過了。不過這都是主子們的事,他一個太監也無從置喙。
「木公、謝公、于公,以往四個爵位都是同時傳與下一代,今朝卻是朕荒唐了。你們遞的折子朕今日都允了,你們也不必再等,這便寫上名字,重新遞了吧,明日朕會發聖旨于各府。」
三個爵爺神色微變,有喜有憂。卻也只能跪下領旨謝恩。
皇上的行事一向徹底,想當初他借著佳儀小公主的面子,將能給謝天慧的都給了;這會他也準備一蹴而就,將謝爵爺想要的一並許他,他既然想卸下爵位,那今日便成全了他,拖著十天半月的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趁熱打鐵。
木爵爺緊緊攥著拳頭,眼見謝爵爺和于爵爺毫不猶豫的添了名字,他握著筆的手有些發抖,太後屬意木大爺木臻,謝老太太屬意木二爺木嘉,雙方各執其詞。其實,他也曾私下思忖過,木嘉襲爵與木府大有裨益,而木臻襲爵只能賺個好名聲罷了!
木爵爺最終還是沒有听太後的,他將木二爺的名字添在了奏折之上。
皇上接過,眼楮一眯,臉色微沉,可還是遵從各個爵爺的意願,宣布道︰「如此,木嘉、謝天亮、于昭軒得繼爵位。」
御書房一時鴉雀無聲。過了片刻,還是謝爵爺先打破了沉靜,沉聲說︰「老臣代表謝府反對木二爺襲爵!」
于爵爺暗嘆一聲,說︰「老臣附議!」
「你們!」
皇上微微舒了一口氣,說︰「既如此,宣楊思逸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