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遇見什麼人,尤其是不得不搭話的這所秦宮的主子們。
若是少使、羅敷的還好,頂多是疑心我在寒風中待在此地的心思,我可以對她們的問詢不做詳解;可若是遇著品級比我高的,被她們追究的問起來,我還真是沒有百分百解釋通透的理由。
只是,後來我心律不齊的擔憂變成現實的時候,我寧願我遇著的是品級比我高的、那些處心積慮想要打壓別人的秦王妃們。
「溪母妃——真是巧,扶蘇有禮了!」
扶蘇的突然出現讓我很是無奈,本來按著藺繼相的說法,這個點他差不多都該回來的了,我原本已經小竊喜的以為我可以僥幸平安度過這一謀事時刻的。
旁邊就是無人問津的聳木叢林,這個地兒一般都不會有人在,扶蘇驚現此地,定是在周邊游走時聞訊到了我的存在、特意趕過來的。
「原來是大公子。本宮閑來游逛,行至此處便相遇了公子,是夠巧的。」
我嘴上反語說著,心里發虛,又隱隱上火,發怒不得,只好用微笑掩飾。
「溪母妃看似心情甚好。」扶蘇見我高興,自個兒也開心了。
我頓時對扶蘇的開心啼笑皆非。
「有嗎?」
看來我掩飾的不錯,扶蘇絲毫沒有懷疑我的情緒。小小的竊喜一番,我心頭憂心著接下來會被一向對我專注的扶蘇看出什麼端倪來,竟是更為虛空的緊張了。
扶蘇笑容愈發的燦爛了。
「是否是心頭的委屈稍稍得寬,故而心意順暢了?若果真如此,那溪母妃放心,此後無論何事皆不必放于心中,扶蘇定當護溪母妃周全。」他興致勃勃的斗志昂揚。
扶蘇突然的說這是什麼話?
「大公子的話,本宮不明白。」
他腦袋那麼靈光的一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冒出這等冒失話來——我懸空的、平常一次比一次劇烈的跳動的心又一次晃到了懸疑處。
扶蘇得意的看著我,言語間掩不住的自我滿足情懷。
「這世道間定是善有善報的,溪母妃受了委屈。令您受委屈的人若是好過了,她還不得更加猖獗了?
溪母妃靈秀慧明、肩弱縴嬋,扶蘇看不過您愁容布面、郁郁不歡的模樣,雖然一樣的傾貌天下,然則太過令人心痛。
在扶蘇的眼中,溪母妃還是笑起來好看,明媚如光,照亮心窗,真真個舉世無雙的容雅。」
听到他的贊譽,看著他贊賞的目光。作為他名譽上的母妃。我不自禁蹙了眉頭。
「你做了什麼?」這是我這會兒最想知道的事情。
扶蘇挺胸傲笑。
「不過是讓應得報應的人先小懲大誡吃點苦頭罷了。若是有人再犯。溪母妃盡管告訴扶蘇,扶蘇定不會容許旁人傷您分毫。」
這麼說——
「梨花宮的雞湯…」我話說一半,盯緊了扶蘇的表情。
扶蘇笑意不減,像是很滿意我的領悟。
我懸空的驚恐一下子墜落碎地。
原來終黎跌落台階的事情是扶蘇做的!
原來扶蘇對終黎使手段是為了我。終黎與她月復中的孩子險些有危險居然是因為我!
心口又是一陣破腦般劇痛的眩暈。
我的神經開始恍惚,若是扶蘇再這樣一眨不眨的看著我,我挺不了一會兒就得全部露餡了。
「公子——公子?」
耳邊越來越近的聲音細弱的傳入,驚動了所有人的現象在我听來甚為遙遠、這才襯托出我已然耳朵嗡鳴的事實。
靜夫人身邊服侍的名子尋過來,對著我作揖一下,喊了扶蘇離開︰「夫人等您多時了,特意讓奴才來瞧瞧,總在問公子您怎麼還未到呢。」
扶蘇收回放在我身上的柔情目光,不耐的看向名子︰「告訴母妃。本公子即刻便到。」
好在靜夫人尋子,好在名子被差遣著找了過來,好在扶蘇要走,不然我在這里待得越久,我和藺繼相就越是有危險。
既然扶蘇即將遠離我。我定定心神,強令自己站穩了、無論如何也得扛過他的這一面。
「溪母妃,父王壽宴是母妃在籌辦,扶蘇難得遇上一回,得過去幫襯著盡點孝心,先行告辭。」
扶蘇滿目不舍,一臉意猶未盡的缺憾。
我很是理解他不得不盡的孝心,忙「善解人意」的送走了他。
「大公子好走。」
對于我還在、他卻先走的景象,扶蘇很是不甘,他邁步幾步,又戀戀不舍的回了頭,不曾想我也正盯著他的背影緩息,他忙難為情的回正了身子,一溜煙的大跨步走遠了。
躲過了扶蘇的耳目,藺繼相確定四下無人後從林中走了出來,在我平靜心緒的背後冷哼一聲,問︰「這好小子對你很是有心啊。」
因為嬴政,他定是看不上扶蘇的。
我哀嘆一口氣,道︰「我卻只能虧欠著他。」
不管是扶蘇的情誼還是他為我做的事情,我都無以為報。
藺繼相繞步到我的身側,見我說起扶蘇時冷情無熱的樣子,邪魅一笑,靜靜言說。
「誰叫他生不逢時,做了嬴政的兒子呢。不過,他這麼心思縝密又身經百戰錘煉的人,可是萬萬不能接下嬴政的江山的,不然——嬴政也太好命了吧。」他說到最後,兩排牙齒廝磨著沒有完全分開的刺耳。
我只道是藺繼相因為心里對嬴政反感而一時有感而發,厭屋及烏的對扶蘇沒了好感,我心中含著對扶蘇愛慕的負擔,並沒有分心把藺繼相的言語往細里想,故而也未憂心過此後會發生的事情。
不過,即使是我往細里想了又能怎麼樣呢,該發生的一切也還是要發生的。
我心里從未放棄過孤絕世事的念想,可有時候還是會神經質的問藺繼相我掛在心頭的疑惑。
「相爵,若是齊國亡了,你會如何?」問這話的時候我的心頭滿是蒼涼的無力感。
我希望藺繼相提前想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他不得不面對的將來,現在要他想,還能使他有個心理準備,早作打算。
他背榜了雙臂,儒雅的仰視天際。
「莫說是齊國亡了,即便是最終稱霸的國家是齊國,齊國又得萬民歸心,我也是不願露世圖名的。若非家仇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