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容被扶著出來,看了他一眼,疲倦的不想說話。♀
郝管家提著燈籠,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是急急地道︰「稟告王妃,王爺他……」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承澤站在王府的石階上,喊了聲「容容」,就朝她走過來了,牽著她的手說︰「岳母的事情我知道了,先進去罷。」
郝管家看了她們二人一眼,隨即走到承澤身邊,低聲說︰「王爺,還是請……」
承澤看著跟前的台階,眼皮都沒有翻,冷聲道︰「還是先請王妃進去罷。」
郝管家略一遲疑,最後還是嘆口氣,提著燈籠走到前面去了。
等進了屋,承澤直接將敏容安置在小榻上,然後在旁邊坐下,看了她一會,才說︰「若想哭就哭罷。」
敏容听到這話並沒有哭,她扭過臉來看著他,像外面落在地上的和緩花一樣,沒了生機,連說話的聲音都是緩慢又無力的︰「承澤,娘親走了,可我卻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你說,怎麼會這麼快呢?怎麼會呢?可她是真的走了啊……」
承澤伸手將她攬在懷里,「嗯,是我的錯,我若把你喊起來,你就能見到了……」
敏容心中難過,固然是因為母親的突然離世,更重要的是不能原諒自己,總覺得身為女兒卻不孝得緊,沒能侍奉湯藥于床前,甚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麼也不沒能見上。
如今听了承澤的話,這一股腦的情緒好似突然尋到了出口,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用頭去撞承澤的胸口,直到听見他的咳嗽聲這才漸漸平息。
承澤見她停下,忙一本正經地說︰「不用這般顧忌,若容容撞幾下就能夠舒坦些,為夫還是受得……」
他說到這里就忽然閉嘴了,然後,一道暗紅自唇角流了下來。
因他忽然將話頓住了,敏容也正看著他,此時見了那一縷血跡,立馬就慌了,嘴里一邊喊著「來人,請太醫,請太醫」,一邊拿了帕子顫抖著去擦他的嘴角,可是擦干了,又有新的血流出來……
她手上愈發的慌亂了,一疊聲的道︰「承澤,我不是故意撞你的,不是有心的……」
承澤的身子從小榻上矮了下去,丫鬟見了這個情形,忙將主子扶到了床上。
她這才發現他的臉色十分不好,其實從剛剛在王府門口起,他已經是臉無血色了。
一串的太醫也跟著到了,他們疾步上前將人給團團圍住,片刻之後又低著頭退到床前跪下。
敏容被丫鬟扶著站在一邊,此時見他們黑壓壓地跪在地上,只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腳冰到了頭,整個人似支持不住這股子涼氣而有些搖搖欲墜了……
承澤舉起那只蒼白的手,在床沿上輕輕揮了揮,道︰「不怪你們……你們出去罷。」他說完又扭過頭來看著容容,微微地招了招手。
那張床明明就在眼前,可敏容卻覺得距離自己好似千里遠,她每朝前邁出一步,涼氣就浸入骨子半分,等她終于走道跟前,將那只手握住了,整個人都沒了力氣,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哀求一樣低聲說︰「承澤,你不會走對不對?你不要走好不好?娘親已經走了,你別丟下我……」
承澤安撫一樣地握了握她的手,「容容陪我說說話罷。♀」
她此刻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只是像抱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握住那只手,然後嗚咽著點頭,說「好。」
「前天我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我呈書給母後,求她在我去後放你出去,可她不允……」承澤說這話時微微撇著嘴角,有些不滿。
她跪在床前看著眼前的一張臉模糊在淚光里,就好像眼睜睜地看著他禮自己遠去一樣。
承澤看著,又笑了,精神不錯的樣子,面上還帶些笑得意,「所以,昨日才帶你將王府逛了個大半,如此,等我……不在了,剩你一個人在王府里,好歹能找到些往日的念想,也勉強算的上是個歸宿了,不至于走到哪里都覺得陌生……只是東邊的秋楓園還沒領你去,眼下一園子的紅葉正好看。」
也許是已經從先前的驚慌中醒過來,她想起下午承澤曾讓人請她去東邊的秋楓園,于是眼淚終于涌了下來,「啪嗒啪嗒」地砸在她一雙手上,又從指縫間滑下去,濕了他的那只手。
敏容再也忍不住了,她異常乖巧地問︰「承澤,我們明天去看好不好?明天一早就去?」
他卻沒有如往日那般應下來,而是說︰「我昨日讓人移了兩棵梨樹過來,今日已親自種在秋楓園了,還置了架秋千,以後你就可以在春天看梨花,秋天吃梨了……厲老先生給你種了棵梨樹,便能……讓你心心念念這麼多年,我也巴望著你能記著我……」
他說這話時依舊用那雙帶著水汽的眸子看著她,是慣常用的可憐巴巴的神情,叫她期冀這也是如同往日一樣的惡作劇罷了,可終究不是了……
因為他說︰「我去後,你若有什麼事,就去找臻宜……我今日跟她說過了,她和書遠自會幫你。」
敏容和著滿臉的鼻涕眼淚,一個勁的點點頭︰「我知道,我記下了……」
「容容真好,可我卻沒福氣陪著容容到老。」承澤抬起另一只手,幫她擦掉腮邊一道淚痕,「你嫁過來不過二十天就……要怨就怨我,別在心里苦了自己……」
敏容不停地搖頭,嗚嗚咽咽地說︰「你別這麼說……嫁給你是我的福氣,只怪我的福澤不夠厚,留不住你……」
「你這麼說,我很歡喜……」
兩個月後,已經是冬月底了,昨日夜里才下過一場雪,好在今晨一陣大風,將枝椏上的積雪給搖落了大半,敏容捧著手爐看著院子里的紅梅樹,光禿禿的的枝椏上鼓著一個個的小花苞,偶有一兩處的花苞大了些,紅得有些扎眼,看樣子,再過個幾日就開得熱鬧了,只可惜想看白雪紅梅的人卻不在了……
她又呆愣愣地看了一會,這才轉身進屋,對守著烤爐的臻宜道︰「城外皇陵旁有處庵堂,我想去。」
臻宜听到這話,手中的暖爐差點掉下去砸在腳上,「嫂嫂,你的意思是?」
「如今承澤的喪事已經料理完了,我在這里不過是守著青河王妃的稱號,還有這偌大一個宅子罷了。」
敏容慢慢地在旁邊坐下,看著眼前的炭爐,垂著眼瞼搖頭笑了笑,好似陷在回憶里︰「我未嫁進來前曾想,若是哪天他走了,我在這府里就是最大的一個,誰也管不著我,我定要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可如今,就算將這梁城攥在手里,也不過是冷冰冰的磚,暖不了人心……」
臻宜也看著炭爐里的火苗,沉思良久才抬起頭來︰「關于身後事,哥哥交代安排最多的就是嫂嫂了,可安排了那麼多,卻沒有出家這一條的……」
敏容沒有說話,是啊,他早為她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鋪得再好的路,一個人走,也會難過的……
臻宜看她不說話,就知道她心中主意已定,終究只能輕輕嘆口氣,「哥哥既已經交代過,我自會幫你向父皇母後說,只是他們多半不會同意。」
三日後,敏容正站在梅樹下,仰頭看著上面的一根枝椏,枝椏上顫巍巍地開著兩朵小花,是院子里最早開的。
臻宜來了,面上無精打采的模樣,道︰「我已將你想出家的事給母後說了,母後果真不同意的。」
敏容沉默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說︰「一路過來凍著了罷?進屋去暖暖罷。」
臻宜垂頭喪氣地在後面跟著,眉眼間還帶著些許的憤憤不平,「本來是不同意的,可也不知怎麼了,父皇听說了這件事後竟點頭答應了,說這樣也好……」
敏容抬頭看著枝上的梅花,說︰「這顏色紅得真好。」
「就算哥哥沒有托付我,凡事我也會盡力幫你。」臻宜見她不懂,也跟著听了下來,嘆一口,「只當你我熟識,我也要勸幾句,你實在無需出家,青燈古佛何必如此自苦?」
「那你看我現在又好到哪里去?」
臻宜被她這句話給堵住了,又答不上來,半天才問︰「你……孤單嗎?」
「這麼多人陪著,怎麼會孤單呢?」敏容搖搖頭,稍後又愣住了,小聲說,「不過有些寂寞罷了。」
正如這枝上的兩朵梅花,若是先開的那一朵落了,留下的那就形單影只了,即便滿樹花開到熱鬧,也與它不相干,因為沒了最初陪著的那一朵……
所以,不論「孤」還是「單」,都是因為一個人,沒人陪著……
可是寂寞呢?寂寞是終于有了想要一起的人,可那人卻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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